29流血的晚餐
灵芝已经落户灵药园,绝对不可以还给他们。
云大少摇摇头,跟家人一起把新买的家俱搬进房组装妥当,庆贺云婆婆出院的晚餐终于开席了。
云泽良开了一瓶郎酒,云爸好酒,见之大喜,云二叔也是红光满面,敬完大哥敬小弟,饭桌上其乐融融气氛甚好,云家堂屋里种种欢声笑语,各种嘈杂。
酒过三巡,云二叔一家询问起申海故事,尤其是云恒,不停地向云泽良打听申海种种,言语间充满了少年人对于繁华大都会的向往──他没考上大学,一心想要外出打工,被云二叔拎着耳朵强行送复读了,今天见到小叔,不免重新燃起了闯荡世界的小心思。
云泽良也是个妙人,也不知他是脾气太好,还是修练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一直不动声色的有问必答,只字不提母亲的病情,对于二叔一家的提问没有一丁点不耐烦的迹象。他难得回家一回,申海又遥远得尤如另外一个世界,桌上人人都很好奇,听的津津有味。
再后来,话题转到云婆婆的病情上,云泽明的老婆罗春芳很殷勤地询问起婆母是不是好利落了,云婆婆连声回答说不碍事不碍事。她见到儿孙满堂,小儿子还打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看她,虽然不太听得明白大家的话,心里却是极高兴的,病也似好了七八分,一张脸笑的折子迭折子。
云苏阡陌察颜观色,知道下面的话题不会有趣,起身装乖:“婆婆,医生说你要早点休息,睡觉的时间到了,我陪你回房去吧。”
看婆婆恋恋不舍地看着幺子,又补充说:“小叔要住好几天才走,你明天还看得到他的。”
云婆婆不懂得拒绝人,也确实是累了,于是让孙子扶着回房,云老大临走还把孟小弟并小桑果及伪狐狸犬一起牵走。
云恒看着堂哥躬腰搀扶婆婆离开的背影,不屑地说了一声:“假。”
云恒一向跟云苏阡陌不对付,两人年纪相仿,打懂事起就冲突不断,先是争夺祖父的注意力,后来又是学业上的竞争,尤其是这两年,云苏阡陌跟吃了“开窍丸”一样,成绩一下子冲到年级前五,然后就霸那儿不动了,害他老是被爹娘念叨说不争气,积怨越来越深。这一次他们都没有上成大学,本以为搬平一局,没想到对方居然走了天大一个狗屎运在老鸭嘴采到灵芝……云恒年轻气盛,完全体会不到云苏阡陌被强行推到前台想要骂娘的心境,只觉得对方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心生妒忌,忍不住骂出声。
云泽声音不大,饭桌上其他人正说着话,就算有听见也当过耳风,除了他老娘罗春芳。
“小恒,不准这么没礼貌。”罗春芳放下筷子,很严肃地望着儿子,音量大到足以把所有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本来就假嘛。婆婆住我们家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照顾过婆婆?现在一副乖孙子相,装给谁看啊。”
“婆婆住我们家,本来就应该由你来照顾……”
“凭什么嘛,婆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婆婆,大家都有份,凭什么总是住我们家,凭什么总是我们照顾她?”
云苏阡陌假装没听到云恒的骂声,这会儿早走了个没影儿,桌子上的苏清却不答应了。她不是个闷头吃亏的,尤其事关宝贝儿子,马上笑嘻嘻地反击:“嗬,原来小恒你照顾过婆婆啊?我还以为只有婆婆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听说你的内衣内裤鞋子袜子都是婆婆在洗,是不是啊?”
云恒愣头青一个,想要开口反驳,又实在找不出反驳的话,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灯光下刹是好看。
他妈罗春芳不干了。
罗春芳年轻时候当过民兵还演过样版戏,口才不错,脾气更是泼辣,当即沉下脸:“大嫂话不能这么讲,云家三个儿子,妈一直跟我们住,住了六年。她在我们家吃了六年,我们也伺候了她六年,你只说她给小恒洗衣服,你咋不讲我给她倒尿桶?咋不讲她生病的时候我整夜整夜伺侍她?再说小恒是她孙子,照顾小恒是她自个儿乐意,我还一直劝她在家享清福,她就是闲不住,还非要上雁来山挖秋笋给你们做笋干,你不能怨到我们头上啊。”
苏清想要开口讽刺说你是梦里给妈倒的尿桶吧,被她老公给拦住了。
云泽安打圆场:“是啊,这些年弟妹辛苦了,我跟你嫂子商量好了,从现在起妈就住我们家,也让我们尽尽孝心。”
“大哥你这话说的,你要尽孝我们还有拦着的道理啊,明天小恒就把妈的东西送过来。”云婆婆现在年岁大了,做事不利落不说,以后的灾病肯定不会少,这回送出来,罗春芳本就没有打算要接回去,云泽安的话正合她的意。
她老公一见时机到了,连忙给两个兄弟斟满酒,很诚恳的开口:“大哥,四弟,跟你们商量个事儿,镇上的房子你们也用不着,你们看是不是转让给我?”
云泽安苏清对视一眼,现在妈不住老二家了,租金他家拿不到了,看样子是想赶在送出老妈之前把房子划到自己名下。
堂屋里的气氛直转而下,苏清只说祖业要留给儿子,咬死不松口,云泽明只好转向小弟,他以为云泽良生活在申海那种大地方,乡下一座小院看不上眼,没想到云泽良更绝,笑了笑:“二哥,其实我这次回来除了探亲,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把你和大哥的房产份额都买下来,你出多少钱我就出多少钱,你看这个事儿……”
堂屋里出现了半分钟的沉寂──云泽良这话讲得有水平,云二叔肯定没打算按市场价买房子,他一句“你出多少钱我就出多少钱”,一下子害得云老二连价都不敢开了,开低了,便宜了老四,往高开吧,如果老四到时候来个我不想买了,他岂不是要多花一笔冤枉钱?
想清楚利害罗春芳一下子急了:“四弟你不住申海吗?白水镇离申海那么远,你拿来做啥啊?”
云泽良笑容不变:“正因为人在申海才想要买下来。二嫂,我跟你们不同,我在老家就这么一点念想了。”
众人一时无语,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餐桌,一下子但见残羹剩水,冷冷清清。
过了一会儿,罗春芳很突兀地哭了,声泪俱下:“大哥,四弟,做人要讲良心的喔,我们养妈照顾妈的时候,你们都不来帮忙,我们一家子吃苦受累照顾了妈六年……六年啊,天冷了怕冻着,天热了怕热着,冬天生暖炉,夏天打凉扇,生病了还要端屎倒尿,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一家出力不说,还花了那么多钱,吃的,穿的,用的,还是药钱,哪一年不花妈身上一两千……现在只是买你们的份额,是出钱买,又不是白要,你们一个个推三推四,哪家的兄弟像你们这个样子,比外人都不如……”
罗春芳一边哭一边观察众人反应,见一个个气定神闲眼神都没有躲闪一下,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索性不哭了,猛的站起身,把面前的碗碟往桌子中间一推,大声道:“泽良,小恒,走,我们不求他们,这么绝情的兄弟,说出去都丢人,我们找族长评理去,弟兄家做事不能这么无情无义……”
桌子上一时间丁丁当当乒乒乓乓,汤水四溅,害得桌边几人手忙脚乱。
云泽安终于怒了。他是脾气好,但脾气好不等于没脾气,云婆婆是他亲娘,得知亲娘“营养不良”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只是相对于对二弟的怒气,他自己的愧疚还要多一些,觉得这么多年是自己疏忽了,这才没有追究云泽明的责任。
没想到罗春芳到现在都还这么嚣张,不禁满脸怒色:“也好,把族长请来评个理也好,麻烦弟妹跑一趟。”
“妈,我们走,这些人就会占便宜,往后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云恒怒气冲冲去拉他妈。
罗春芳却没了要走的意思,她甩开儿子的手,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不行,凭什么走?不说清楚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照顾婆婆六年,就是保姆也该有工钱,弄清楚了,省城的保姆三百块钱一个月,我们今天把账算清楚,算不清楚打官司……”
苏清乐了:“弟妹说得好,保姆三百块一个月,妈给你们做饭洗衣喂鸡喂猪,还要照料你们家的菜地,妈才是你们家的保姆吧?你有付过妈一分钱保姆费吗?拿着我们给妈的生活费却把妈当保姆使唤,现在还有脸要保姆费?……你要打官司是吧,好啊,我还怕你不敢打呢。”
“你看到妈给我们洗衣做饭啦?姓苏的你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就是造谣。”
“你要证据是吧?”苏清从衣兜里掏出病历,递给云泽良,“四弟你看,她就是这么照顾妈的。”
云泽良拿起病历翻了翻,又把病历还给苏清,转头对罗春芳淡淡道:“二嫂你打官司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罗春芳眨眨眼睛,懵了。
她嫁到云家这么些年也把云家人的脾性摸透了:人家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要脸皮好面子,她的脸皮不值钱,她可以没脸没皮的闹,受不了你就认输吧。到目前为止,她这招所向披摩,没想到今天却貌似踢到铁板上了。
都是那个小本本,小本本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看罗春芳把视线转移到病历上,苏清冷笑:“这个是妈的病历。你不是要证据吗?妈在你们家住了六年,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营养不良,医生白纸黑字,这个就是证据!你不是要找族长评理?你找去啊!还想打官司?告诉你,打到天边我们都奉陪到底……”
苏清跟罗春芳一直有矛盾,又因为从此家里多出一个“外人”心里面正不痛快,索性扯破脸皮。
旁边愣头青云恒觉得苏清简直是无理取闹,可恶之极,大叫:“你胡说,是婆婆自己身体不好,她吃不下东西,不要怪到我们头上……”
罗春芳没儿子那么草包,自打云婆婆进医院她害怕医药费摊到自家头上就躲了,所以他们一家子至今不知道云婆婆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听苏清这么一说,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下意识地看向老公,见云泽明眼光闪了闪,于是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突然发动,猛的一下扑向苏清伸手去抢病历。
苏清一愣神,不只是她,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到她回过神想要奋力争夺,奈何身体不争气,病历被抢走了不说,人还被罗春芳一巴掌推到地上。
罗春芳抢过病历三两把撕成碎片,冲着地上的苏清扔过去,看着面前纷纷扬扬的碎纸屑,只觉得畅快无比:“你们不是有证据吗?你们的证据呢?……现在你们的证据呢……哈哈哈哈,拿出证据给我看啊……”
堂屋里面这么大的动静,云苏阡陌可不像云婆婆耳朵不好,他听见不对劲连忙跑出来,正好看到父亲从地上扶起母亲、罗春芳站旁边嚣张大笑的情形,此前他料到两家人会吵起来,但没料到会吵得这么难看,一时间怒发冲冠,黑着脸往屋里闯。
云恒立即挡到他面前,一面喊着你要干什么,一面伸开手想要阻拦他,云苏阡陌冷冷地看他一眼,抬手推人。
云恒心里一阵窃喜,他只当这个堂哥还跟从前一样,生下来就是弱鸡一只,只以为今天可以狠狠揍几拳出气,没想到他心思还没转开呢,身体已经被记忆中的废材一把推开,对方力道大得惊人,他竟是收势不住,“蹬蹬蹬”一连退了好几步……云苏阡陌这次是铁了心要教训他,出手颇重,等云恒回过神,人已经撞到墙角的一个老旧柜子上,柜子被他撞的一阵乱颤,快要散架了般,要死不死,柜子顶上刚好放着一个旧花瓶,花瓶摇晃了几下坠向地面,“咣当”一声,端端正正不偏不倚正好砸云恒脑门上……
世界彻底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