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性子向来潇洒随意,尤其与瑶瑶从小便相识,来这长春宫便如同逛她公主府的后花园一般,自在的很。
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挥手让贴身侍女给她搬了把椅子,便坐到了还戴着抹额坐在床上养着的皇后跟前,狼牙棒随手往旁边一竖,“哐当”一声,惊了不少人。
肇事者却恍然未觉,还伸头看了眼皇后怀中的小公主,很是稀奇。
她如今怀的是第二胎了,头胎是个小子,还没见过小姑娘什么样儿呢,稀罕得不得了。
可待她看清了,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啊,这男孩儿和女孩儿长得也差不多嘛,根本分不出来。”
“都皱皱巴巴的。”
“好丑呀,跟我儿子当初一样。”
咻!咻!咻!
弘旦还没等他妹子帮他安慰安慰媳妇儿呢,先被她扎上了三箭!
好在这没心没肺的还算善良,又补充了句:“没事儿,过些日子就张开了,到时候好看得你天天想捏!!”
他媳妇儿愁云惨淡的脸,终于被他妹妹这话给吹散了雾气,放了晴。
她温温柔柔的笑着,“摸摸就好了,小孩子皮肤那么嫩,我舍不得掐……”
他看着她柔和温慈的笑意,笑得也格外的温柔。
他也不舍得。
虽说他养尊处优,可骑马射箭一日未曾落下,手上有些许的茧子。
想到之前给闺女洗澡时,她身体软得他都不敢用半分的力,只能虚虚的抱着,他心中便一片温软。
从未想过,他的心也有这么软的时候,已为人父,他的许多观点都随着改变了,许多时候,都不再那么的强硬。
曦儿看着他,受不了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臂,促狭道:“哥,你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请还她冷峻面瘫的哥哥。
然后她便看到了她哥忍无可忍朝她放冷箭的眼,当即便想起来今日的任务,赶紧对嫂嫂道:“嫂子,小公主多好啊,你看我这几个哥哥弟弟,成天都冷着一张脸,一年少有几次能见笑的,但我就不是啊,你看我活得多少恣意潇洒!”
“将来等小公主长大了,由我这个姑姑带着她,可以到处疯玩疯闹,吃遍美食,为了保她不被人欺负,还可以让她姑父亲受她剑法,或者跟我学狼牙棒也行!总之,一辈子都潇洒快活!”
说罢,她拿起了狼牙棒,很是随意的颠了颠,以表达像她这样的女儿家该有多快活。
弘旦看得不忍直视,再看他小妻子没被哄好,反而很是担心闺女将来会不会被小姑拐跑带歪性格的样子……
赶紧轰妹妹走人了。
曦儿表示不服。
虽然皇兄皇嫂都很委婉,但读书人的委婉她感受太多了,也直言不讳:“哥,今儿嫂子精神不好,我也是容易犯困,没唠兴奋了!等我卸货以后再来找嫂子唠啊!放心,绝对能把她那愁容满面的模样给治改了!”
听着妹妹的豪言壮语,他表示:“……”
“驸马爷等着你回去吃药呢!”先把你自己好好治治吧!
“哥,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
他微微挑眉。
呦呵,少根筋的妹妹怀孕了没变傻还变聪明了?
“安胎药不用吃吗?”
“哦。那我走啦,下次见哦~!!”
呵呵,还是个傻白甜瓜。
……
喜得贵女,他高兴了得有一个多月,整个人都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可他也没忘了他身为帝王的任务。
随后,他便趁热打铁,北疆已定,那便再将南疆都收了,整个新疆就全部都纳入大清的版图了。
利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他的宏图大志,在大清数十万儿郎热血铁志、勇敢无畏的拼搏下,终于成功。
而那些冥顽不灵的土司们,被他釜底抽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彻底被收服。
而后,便是加强中央集权。
在这点上,他比他的皇阿玛更有野心。
他要做个少年英主,带领他的百姓们,热血沸腾的迈入大清的巅峰。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出巡镇压了。
他这一生出巡多次,几乎占了他在位时间的四分之一。然,他每出去一次,便会受到皇阿玛骂他是败家子的信。
对此,他漠然视之。
他哪里懂得,他的出巡是具有浓厚的政治意味,更是潜移默化的治国手段。
这可比带军征战要有用的多,事半功倍。
没办法,大清的统治者虽是满人,但以子民数量来看,满汉对比却是一比一百二十五。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就是那些汉人们如果看他不顺眼,团结起来,一人一口吐沫,他就能在里边游泳了。
所以,他必须得多刷刷存在感。
告诉他们,他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随和宽容,最重要的是有权有势还不差钱。
可传说总会歪。尤其是山东那边,居然还有坊间传闻说他在大明湖畔有个相好的,所以一生竟去了八次山东。
放屁!
老子明明是专门去孔庙祭拜孔子的,是为了笼络汉族大臣好吗!
这帮无知的智障们……
还有江南。
传出的他的风流韵事颇多,实则都是扯淡!
江南多才子,读书人一多,聪明人若是想搞些事情,大清朝必将动荡。
为了稳住这些有脑子的读书人,并为他所用,在帝王权术这些方面,他没少下功夫。
比如多开恩科,消磨他们的精力,让他们的脑子全部都用在背满篇仁义道德实则没太大用的八股文上,等他们费尽心血,熬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终于中了举,那也早已成为思想上的俘虏,终身都必将为大清所用,且以在朝为官,能得到圣上的奖赏,成为天子门生为荣。
再比如,就是他六下江南的出巡。费时费力还费钱,有人还为他算过一笔账,说是光在江南这个地方,他便花费了六百万两白银。在他的全盛时期,这自然不算什么,但比起他皇玛法的时期……这是康熙一朝的国库总银。
听着便有些慎然了。
然,他多次去江南着实是为了镇压那帮才子们。
明末清初的时候,大清入关,数江南人民抗拒清军最顽强,骨头最硬,最不好啃,他必须要多刷存在感,让他们见到他的排场、威仪,让他们潜移默化的彻底臣服才行。
至于那些旖旎香艳的绯色传闻……
都是喷子故意抹黑老子的。
他这一生最爱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皇后富察静瑶。
他的皇后是他见过的最守规矩、生活最有规律的人。
除了他偶尔半夜使坏折腾她,第二天她会晚起以外,她的生活几乎准确到可以当表来对。
他喜欢的,便是看她读书写字。
她是他见过的最纯澈的人,只要他回头,她永远都是保持初心的样子。
每次批奏折一忙忙到中午,再回去用膳,他都喜欢从身后抱着她。
她正在写字,因拿着笔,怕墨汁滴溅到衣服上,不好推他,只得由着他胡闹。
他便可肆意的闻她发中的清香,依赖的抱着她温暖的身体,放松所有心神。
她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对他有如此奇效的人。
可让他毫无防备的展现自己孩子气的一面,更能在抱着她的瞬间就消解所有疲乏。
墨汁的香气飘入鼻尖,和她身上的气味儿融合的很好。
他觉得,这是她独一无二的味道。
闭眼深吸,再睁眼,便看到她已然习惯了他的无赖,恬静的继续写字了。
他看着她的字,随着她提笔的走势,很是入迷。
她有个小习惯,不知她自己知不知道,她总喜欢在写捺的时候,在尾部微微上挑,如个俏皮的小尾巴一般,很是可爱。
他越是了解她,就越发现她身上有很多点他都不知道。
如此神秘,如此让他着迷。
最让他感动的是她很勤俭,自准噶尔战役后,她的头饰再无珠翠,皆冠草线绒花。
并节省了后宫不少开支。
他知道,那是她在为他省银子,准噶尔一役耗费巨资,她不想让他被人诟病。
她对他的关怀总是这般润物细无声的。
让他每知道一点,就更爱她一分。
……
此后数年,他抗住压力,后宫依然无妃,他们夫妻恩爱,又生了永涟、和敬、永琮……
可好景不长。
不知是他们太没缘分还是他之前杀了太多的人,所以上苍在惩罚他,他所有的孩子,除了和敬公主,都一一夭折了。
终于在最后一个孩子,永琮去世的时候,她承受不住的抱着他崩溃大哭。
永琮去世的时候很小,他们才刚教会他说话,最是可爱的时候。他知道,因为之前那几个孩子,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护着,对永琮的各种事项无不体贴备至,亲力亲为,可哪怕她这般细致入微,永琮还是离开了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放纵自己,发泄情感,他心疼的抱着她,一句句的安慰着她,可她已然听不进去了。
在子嗣上,女人永远比男人感受的多。
她疼得撕心裂肺的生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永琮划破手指都能让她心惊胆战一番,更何况是现在……仿佛直接要了她的命一般。
他看着她崩溃到有些发疯的模样,心中更是惊惧不已。
他突然很害怕,比以后再无子嗣更害怕的是害怕她也会离他而去。
哥哥弘昀早在几年前有了子嗣后,便被他赐府搬出去了。
弘昼和弘也搬出去了。
曦儿有自己的公主府。
皇玛玛在两年前薨了。
皇额娘也随着皇阿玛游历天下,翊坤宫早已空荡荡的。
整个紫禁城,她若是没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爬满了他整颗心脏。
他紧紧的抱着她,已不仅仅是安慰她,更是让自己安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那一晚,他陪着她,坐在长春宫冰冷的地板上,痛彻心扉的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不断的安慰着她,孩子还会有的,瑶瑶,你是朕的皇后,你要坚强……
而后,她便开始重病了。
好像心中的那个不好的预感开始一点点印证一般。
朝堂之上,他愈发的开始没有耐心,动辄便开始叱骂那些动歪脑筋的贪官污吏们,更是对老臣都毫不手下留情。
就连皇阿玛留下的老臣鄂尔泰他都没放过。
鄂尔泰为人耿直,脾气臭,又仗着是满族大臣,手握重权,更因有皇阿玛留下的配享太庙的遗诏,说话颇为放肆,甚至当朝指责他因为皇后而有失体态。
他的确担忧着皇后的身体,她整日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时候,甚至脸色苍白,他每次靠近她的时候都觉得她是出气多进气少,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他心中便是一片荒芜惊惧暴躁……
他很怕她离开他。
真的很怕。
若她走了,再无人懂他,他独留这世界该多寂寥……
解语花般的皇后娘娘没在身边宽慰着皇上,让皇上舒心,他便如没被人看好的爆竹一般,在朝堂上噼里啪啦的炸了个彻底。
鄂尔泰说出那样的话来时,他整张脸都阴鸷到了极点,那一瞬间几乎想要杀了他。
说他可以,但是,绝不能说他的皇后!
他紧握着精致的龙头扶手,几乎要将其捏碎,双眸含冰的刺了鄂尔泰许久,念在他一生尽忠的份儿上,终于还是稳住了胸中要喷薄而出的气血,他让他告老还乡了。
那些日子,太医院的人几乎都是提着脑袋来见他的。
乾清宫几乎日日都有哀嚎声传出。
直到皇后的身子渐渐被调养好了为止。
她又可以温柔的跟他说话了,可以抱着他,宽慰着他,跟他保证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会与他白首偕老……
他焦灼到狂躁不安的心才慢慢稳定下来。
她的身体大好了,他怕她常呆在长春宫睹物思人,便准备带她去东巡。
他想着,坐在龙舟上,看着周围的山山水水,她的心情一定会变好的。
可,终究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此次的东巡,是他一生都不愿再回想的噩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愿她在宫中郁郁寡欢,也绝不会把她带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