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唐筠筏,唐筠道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那样眉目含情、双颊浮粉,狠不得将满腔热枕全部倾注于一人的二妹……
真真像极了当年的她。
唐筠道嘴角噙笑,但就连她自己也辨不出这笑是欣慰还是苦楚。
“玉儿,你出去吧”,说着,唐筠道跪坐在团蒲上,闭上了眼睛。
“是”,玉儿应了一声,又给其他丫鬟递了个眼色,然后一同悄然退了出去。
作为唐筠道的贴身丫鬟,玉儿自然了解自家公主的脾性——大公主心烦的时候最不想见人,甚至连屋外都不让站人,特别是男人。
直退到院子外,玉儿抬手遣散了那些侍卫,只留下几个安分老实的小丫头把守在院子外。自己却站在院口,担忧地眺望着那边紧闭的房门。
大公主她……
唉
静室中
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唐筠道轻浅的呼吸声,整个静室内素净简朴,既不燃香,也不点烛,唯有一铺、一人、一心。
唐筠道不信佛神、不盼因果,她之所以常常抄经念佛,只不过是图那片刻的心静。
舌齿间反复辗转的《心经》都要被她念成《心魔》,唐筠道睁开眼睛,缓缓地叹了口气,呼吸还有些不紊。
看来今天这心是静不下来了。
也罢,唐筠道干脆放任自己的思绪徜徉——
自己与二妹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她们的母亲却是一同进宫、情同姐妹,而自己也早就把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妹当成了亲生妹妹。她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的二妹,又怎会允许二妹吃自己吃过的苦呢。
也许在外人眼中,自己是皇帝长女,是京国最尊贵的大公主,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是天生千娇万宠的命。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再尊贵的头衔终究也只是虚衔,终究弥补不了她自幼丧母的遗憾,弥补不了父皇对她冷淡漠视的痛苦,弥补不了她被最爱的人背叛时的绝望——
在她的大婚之日,在她最幸福的时候,原以为会厮守一生的人,她世上最爱的人,就那样粗暴地将自己亲手推开,推到姻缘断尽、阴阳两隔。
现在想想,那日的大红色还真是刺眼。
所以谁才是最尊贵的人?最尊贵的人又是谁?
反正不是她。
有时唐筠道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些寻常百姓的女儿,她们虽贫贱卑微,但却拥有和睦美满的家庭。
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
“好一个美人落泪,真真叫人心碎啊”
指尖触及到脸上的潮湿,唐筠道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这才发现……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私闯本公主的静室!”,面对这凭空出现在自己静室的陌生人,受惊的唐筠道下意识就端起公主架子,故作镇定地叱喝道。
“不要这么凶嘛,本公子瞧你哭得这般可怜,才会好心才安慰你的”,丝毫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见那人潇洒地摇着扇子,暧昧无比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大胆登徒子!”,蹙起眉毛,唐筠道只觉得厌恶,扭头就冲外头喊,“来人……”
“诶诶诶你别喊啊”,见唐筠筏要喊人,方才还悠哉自在的那人也着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就上前一把捂住唐筠筏的嘴,压着嗓子讨饶道,“好姐姐,求你别喊,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被他们逮住就惨了”
被陌生人捂住嘴的唐筠筏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都不想就激烈挣扎了起来,“你唔唔放唔唔!”
“诶好姐姐你别动了”,唐筠道挣扎得厉害,那人只好半威胁恐吓半晓之以理道,“你要是真把人喊来,到时候看见我俩孤男寡女在这里拉拉扯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闻言,唐筠道身体一僵,不再挣扎吵闹,只是抬起头怒目而视那人。
“大公主,您叫奴婢?”,门外还是传来了玉儿焦急的声音,听那响动她还有要推门进来之意。
“别进来,本宫没事”,承认那人说的有理,自己现在的身份本就招惹闲话,若是叫人看到这一幕,难免又要惹出一些是非,唐筠道努力让她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正常,“是你听错了,退下吧”
“……是”,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多谢姐姐相助”,那人笑着冲唐筠道拱拱手,然后又伸手捂住了唐筠道的嘴,“得罪了”
!?
在那一瞬间唐筠道往坏处想了很多。
“别怕,我不是要伤害你”,看出了她的顾虑,那人柔声解释道,身子又往唐筠道这边靠了靠,“只是你方才虽说替我解围,但终究还是为了你自己,我担心你一会就翻脸不认人,叫侍卫来抓我,所以还是这样让我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了的好”
算是默然了她的话,唐筠道不吵不闹,只是拿眼瞪着她。
觉得唐筠筏这副瞪着眼睛气呼呼的模样实在是可爱,那人忍不住噗笑出声,“好姐姐,我确实是无意冒犯,只是我逃出来的事情实在不好叫人发现,而我刚才也是为了逃避侍卫的搜罗才闯到你这里来的,不小心叨扰你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但听她这番话说的还算有礼,不像是什么痴人狂徒,唐筠道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些。
见唐筠道情绪逐渐平定,那人再接再厉道,“要不这样,好姐姐,我们做个交易,我一会松开你就悄悄离开,你也不要出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此我们两相无事,可好?”
这样自然是最好,唐筠道点了点头,那人也果真松开了手,却也不急着走,只是蹲在一边冲她笑。
并不打算理搭理她,唐筠道自顾自地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和发型,再抬头时见那人还在,唐筠道忍不住蹙眉道,“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看你好看”,那人笑嘻嘻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清朗,叫人生不出半点抵触的感觉,“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油嘴滑舌”,唐筠道冷哼一声,双手合十地跪坐回团蒲,眼不见心不烦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咦?你闭上眼睛……”,那人忽然凑到唐筠道耳边,故意吹了口热气,声音压得愈低
“是想叫我吻你吗?”
“……”
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或者是羞怯慌张,唐筠道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皮,“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说这些污言秽语不会害臊吗?”
这下轮到顾昕昕惊诧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之前的慌张无措消失的一干二净,此刻的唐筠道看上去端庄稳重,简直像是庙里供奉的菩萨,“女子终究是女子,不管你再怎么束发换衣、画眉扑粉,终究只是东施效颦,何况……”,顿了顿,唐筠道瞟了一眼顾昕昕脖子以下的某个部位,意有所指道,“你的准备很不充分”
“嘿嘿”,那样责备鄙夷的眼神,足以叫任何一个姑娘羞愧,可顾昕昕只是挠挠头,笑得满不在乎,“这都被你发现了”
“你走吧”,移开目光,唐筠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事本宫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我真是太谢谢姐姐啦”,恢复了原来的声线,少女百灵鸟似的清脆声音和她现在这张灰扑扑的大花脸很是违和,“姐姐你真是大好人!”
也不接话,唐筠道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见到这般情景,顾昕昕越发觉得有趣,毫不遮拦地上下端详唐筠道,心中暗自评价她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就算放到现在,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女神级别人物。
只可惜,这么好的女子却糟蹋在了这样落后封建的古代。
顾昕昕心中叹惋,又想起自己方才翻墙从后门溜进来时,看见这样一位大美人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自己当时脱口而出的“真真心都要碎了”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她是真的心疼。
至于唐筠筏为什么哭,顾昕昕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女人,特别是古代的女人,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能牵动她们心神的,除了婚姻就是子嗣了。
顾昕昕忽然学着唐筠道的样子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看起来极为虔诚。
两让的呼吸声交错,唐筠道自然知道顾昕昕没有走,此刻又听见那边膝盖碰撞地面的声音,唐筠道忍不住睁眼看向身边的顾昕昕——
“你这是做什么?”,这下唐筠道是彻底搞不懂这个行为古怪的少女了。
“许愿啊”,顾昕昕依旧闭着眼,说得理所应当。
“许愿?”
“我向神灵许愿,希望你以后每天都能开开心心,不要再伤心流泪了”,顾昕昕睁开眼,对上唐筠筏目光时眉眼含笑。
“你……”,唐筠道愣住了。
“不要再为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了好吗?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不似先前的嬉笑不正经,顾昕昕放柔的声音中仿佛带着蛊惑的魅力,“旧爱已经成了历史,历史无法改变,不如试着放下、试着忘记,试着接受新欢,比如说……”
“我”
许久,唐筠道才从顾昕昕的眼眸和声音中找回自己的心魂,后知后觉的怒斥下是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羞恼,“放肆!你怎敢在本宫面前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
“我开玩笑的啦,好姐姐别生气别生气”,见唐筠道是真生气了,顾昕昕赶紧低头赔不是,“我这不是想逗你开心嘛”
“不需要,还请姑娘你现在就离开”,唐筠筏板着脸,直接下了逐客令,“除非姑娘想让侍卫亲自请你出去”
“别别别,我立刻就走”,笑着吐了吐舌头,顾昕昕站起身来,抬脚就转到被帷幔笼罩的祀台后面去了。
直到彻底听不见动静,唐筠道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静室,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她这是怎么了……
“哦对了,我忘记说了”
祀台后忽然响起的女声吓得唐筠道一个哆嗦,“你、你怎么还没走?”
“嘿嘿,就说最后一句,说完我就走”,虽不见其人,但顾昕昕灵动的声音却清晰悦耳,“我叫顾昕昕,欢迎来杏林殿找我玩哦”
“我等你”
她的心,
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