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心里长了个狐狸窝。
赵羽在外人眼中仍处于斋戒期,娜音巴雅尔此来温泉宫,也是拿了拜祭公主汗当幌子,所以晚上两人没有睡在一起。
娜音巴雅尔换了几个姿势都没能入睡,恨不能偷溜去赵羽房间。这样的念头,让她的心脏仿佛在遭受无数只狐狸的抓挠。
便在这磨人的躁闷里,有些可怕的思路,慢慢清晰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娜音巴雅尔以手掩面,半响,双手上滑,扣紧了脑门。她想把脑中的胡思乱想扔出去,但贯通的记忆和内心的躁动,都是不容狡辩的如山铁证,桩桩件件都在宣告:她对赵羽,早已不是好友之情。
怎么可以这样……
娜音巴雅尔翻身缩腿,跪在了床上,双手却依然紧抱着头颅。
永生天,非分之情……已然生成,下仆该怎么办……
“巴雅儿,你还没醒吗?”赵羽纳闷娜音巴雅尔的晚起,等到早饭上桌还没见娜音巴雅尔人影,她想起娜音巴雅尔昨日就精神不振,担心她病了,索性亲自来敲门。
草原信仰里,同性之恋,有违天道和自然之道,是绝对不可触犯的禁忌。发现自己爱上了同性,给娜音巴雅尔带来的,几乎是颠覆性的冲击。她一夜纷乱,最后还不知是怎么糊里糊涂睡着的。
梦境也不容人安宁,一时是姑母的教诲,一时是漠南的惨状,一时是与赵羽的共处,一时是祭奠天地山川的神圣,各色画面,交杂错乱。
娜音巴雅尔睡醒后脑门反而更疼了,赵羽敲门时她才睁眼不久,正在揉压额头。她没想到,竟有一天,会为赵羽的声音苦笑。
早在狼口脱身后,赵羽就已是娜音巴雅尔难以舍弃的友人。娜音巴雅尔很清楚,她做不到与赵羽断绝关联,公主和“忽彦”也不可能断绝关联。
“巴雅儿?”
“巴雅儿?”
赵羽执着的呼唤,迫使娜音巴雅尔尽快决断。冷静想想,也多亏发现得不晚,既然已经揪住错误的苗头了,及时掐灭就是。
娜音巴雅尔本是杀伐决断的人,但这一次,明明理智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决断,内心却有一抹难言的酸涩,播撒到了全身。
“巴雅儿?”
再次高呼无果后,赵羽已经在考虑不请自入了。她对乌娅问道:“公主最近身体怎么样?”
“下奴……没听公主说不适。”乌娅也有了些迟疑。公主与忽彦完婚后就有过几次晚起,乌娅本没在意,可现在连喊都喊不醒,却是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公主昨天到温泉宫后是有些反常,难道真病了?
娜音巴雅尔深深吸气,蒸发了眼前来不及汇聚的水雾,毅然起身。
房门适时开启,打断了赵羽与乌娅的对话。
“巴雅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羽关心流露,还准备试试娜音巴雅尔的体温。
“没,就是醒晚了。”娜音巴雅尔转身,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赵羽的手掌,“乌娅,进来伺候。”
赵羽见娜音巴雅尔还穿着寝衣,本打算留在外间,看侍女都跟进门了,她记着人前要恩爱的准则,脚步一转,进了内间,大大咧咧的倚在了娜音巴雅尔的妆台前。
娜音巴雅尔瞥见赵羽,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自小习惯被人伺候起居,与赵羽“成婚”后,更衣时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在侧。但是今天,她非常介意!可侍女们都已经候着了,她不能特意喊“忽彦”回避!
“没想到你今天醒这么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娜音巴雅尔心一横,背朝赵羽,抬起了双臂。
乌娅毫无耽搁的上前为娜音巴雅尔宽衣,嘴边却在忍笑。据她观察,忽彦搬来温泉宫后,公主睡眠不佳,如今一来温泉宫,就成挺好了,想必等忽彦回去,就能恢复成极好吧。
赵羽不是第一次遇到娜音巴雅尔更衣了,她没有目测别人身材的习惯,视线放在了空地上。熟悉又陌生的等待,让赵羽想起从前等叶琳熙上学的情景,黯淡了眼神。
娜音巴雅尔更衣完毕,回身望见赵羽失焦的眼眸,才知道自己的僵硬多余。她嘴角微动,有心关心赵羽的心事,又强行按捺了下来,最后只是无声的坐去了妆台。她必须将自己从这段错误的感情里拉出去,那么,既然无法斩断和赵羽的接触,至少相处上不能继续密切。
她想,也许就是因为太亲近了,才让她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控制住分寸就能好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控制,太难,太难。
十年前她就能自如的控制心绪,十年后竟然开始失手了。赵羽眉目灰暗的模样,在娜音巴雅尔脑中挥之不去。她想知道赵羽怎么了,想伸手抹掉赵羽眸心的阴影。
这种想问不能问、想做不能做的煎熬,让娜音巴雅尔如坐针毡。同时,这种难以摆脱的磨人体验,又恰恰在提醒她危险。她像一只误上危崖的兔子,进退不能,羁留原地,时光都变得分外难熬。
赵羽不想再为叶琳熙的表白事件伤脑筋,及时从回忆的漩涡里捞起了自己。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转而一心一意的看着侍女为娜音巴雅尔梳妆。
娜音巴雅尔发现赵羽的眼神恢复清明后,偷偷松了口气,可惜没等完全放松,又被赵羽专注的视线盯得头晕目眩。她暗暗抠手,借力维持镇定。好不容易梳完妆,连忙起身往门外走去,“我们去吃饭吧。”
赵羽笑道:“天色也还早,不用急,反正你在温泉宫也没事。”
“我今天得回鲁勒浩特。”话出口后,娜音巴雅尔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微微敛眉,对乌娅吩咐道:“派人去备马,用完早膳就出发。”
作为娜音巴雅尔的侍女长,乌娅是知道行程的。本来明天才走的,怎么突然改了?心下纳闷,但不影响乌娅应命。
“这么匆忙?”赵羽惊讶。
“嗯,回去有事。”从小到大,再苦再难,娜音巴雅尔都不曾逃避,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时间调整心态。
“好吧。”侍女都跟着,赵羽没急着多说,等坐在餐桌前了,她才示意侍女们回避。
娜音巴雅尔知道赵羽要说什么,她没让侍女退下,直接对赵羽笑了笑,道:“你斋戒完再回去就好,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赵羽之所以能优哉游哉来温泉宫养伤,就是因为“大婚”之后,漠北进入了平衡期。虽然各大部落有些藩镇割据的味道,但对巴鲁尔特来说,其实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赵羽是看娜音巴雅尔昨天的走神奇怪,才多问了两次。如今她见娜音巴雅尔面色正常,话也说得肯定,也就不多操心了。
退一步想,她不可能永远冒充娜音巴雅尔的忽彦,而她以后的真忽彦,还不知道可不可信,所以“忽彦”还是尽可能少插手娜音巴雅尔的国事为好。不然若是开了坏先例,只会给娜音巴雅尔遗留麻烦。赵羽点头道:“有赤古他们就够了,不用再派人。”
人,定然是要派的。不过娜音巴雅尔没有说,只道:“吃饭吧。”
目送娜音巴雅尔一行远去,赵羽隐约觉得这次的娜音巴雅尔有些冷淡,想想人家百忙之中专程来探望自己的病情,她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转身又投入了书堆。她还能在温泉宫呆半个月,接下来,她打算研究研究未来的去处。
也许是永生天看不过赵羽的清闲,在回鲁勒浩特的那天,赵羽一行才出温泉宫没多远,就遇到了伏杀。多亏赵羽不赶时间,几乎是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悠悠催马,才没有撞上路中的绊马绳。
“护驾!”赤古反应神速,才发现绊马绳,就立刻号召部下警戒,同时拔出腰刀,引马俯身,削断了绊马绳。
“嗖——”
羽箭破空,前路上堵满了蒙面弓手,两侧也有暗箭来袭。弓弦声后,隐隐还能看到远处有骑兵钻出来,想来是为了伏杀隐蔽,骑兵藏在林中深处的缘故。
赤古目测敌方人数后,面色大变,他不明白谁敢来温泉宫撒野,但此刻不是疑虑之时,他提议道:“忽彦,您先回温泉宫吧?”
公主汗对两漠草原恩泽深厚,一直广受子民爱戴。温泉宫身为公主汗的故宫,也随之地位超然。如果有人敢攻打温泉宫,定会被草原子民撕成碎片。来温泉宫的山麓行刺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赤古不信这些人敢让温泉宫见血。
“好。”赵羽见对方人多势众,也知避敌锋芒为好,温泉宫居高临下,还能有守卫相助。
侍卫们格挡着羽箭,护着赵羽后撤,赵羽自己的腰刀也没闲着,躲避飞箭的同时不忘眼观六路。注意到背后的伏兵还在不急不缓的排兵布阵,赵羽心中警铃大作,她迟疑片刻后,决然回马,“情况不对,我们往下冲。”
情况不对?赤古有些疑惑,但自从图颜部后他就对赵羽信服不已,身为护官也有义务听令行事,是以他毫不犹豫的命属下摆出了尖锥阵,将赵羽和岱勒护在了阵心。
赤古不知道赵羽和岱勒有没有冲阵的经验,提醒道:“忽彦,您和岱勒皇医跟着前马,我们结队冲出去。”
“好,我们快冲!”赵羽出行时总会被护在中间,早已习惯,她见下面的骑兵越聚越多,只觉时间就是生命,所以急着出发。
“冲!”
短兵相接,赵羽的护卫都是精锐,对方却有数量优势,好在决断及时,对方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形成气候。在撞飞弓手,又闯过几层骑兵后,赵羽一行成功的冲出了围堵。
但这不是结束,只是追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