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导预定的包厢在云洁对面。
那边气氛似乎的很活跃,欢呼声,起哄声,一波高过一波,但是凝神仔细听时,一个字都听不清。
高齐泽无比讨厌这样的隔音效果,明明很好,却很不舒服。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餐桌上的红酒,那酒是珍藏的86年康帝,到他嘴里是无尽的涩苦。
云姐,来一个,云姐,来一个!耳边又隐隐约约响起对面的噪杂声。
那断断续续的笑声热烈而张扬,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她迎面拦住他的去路,笑得清清浅浅,又有几分少女的羞涩,“你……你就是刚才台上演奏那个的钢琴师吧,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那样的笑意如骄阳,似烈火,再冷的人都能变得暖和起来。
“高齐泽。”
他拂了她一眼,尔后径自绕开她,身后传来她的傻笑声,他也跟着勾起唇角。
结婚之后她很丢脸地告诉他,那是跟室友打赌输了,她是被迫上去跟他套的近乎。
“齐泽,你是不是觉得,那时候的我,特别不害臊。”
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其实他在台上演奏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否则根本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
而他能自负地掌控得了开头,却操纵不了结局。
握着酒杯的手似乎缠着她指尖的温度,她的手纤细素白,指骨分明,抽回的速度却比闪电还快。
下一瞬她当即客套说,“张导,今天我得跟几个同事聚一聚,改天再登门拜访。”
真是一秒钟都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
高齐泽又有些烦躁地放下酒杯,听见张导问,“小高,你觉得我们提出来的方案怎么样?”
旁边张导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对方的条件如何如何诱人,能够给他带来多少多少的收益,现在等他表态。
高齐泽悠悠回过神,“挺好的,具体细节我还要斟酌一下。”
张导见他的酒杯空了,连忙起身给他倒满,“小高啊,其实经纪人那边你不用考虑太多,华辰是个非常有前景的影视公司,如果你的经纪人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允许她一起过来,包括你的助理。”
红得滴血的酒精在杯子里晃了几晃,玻璃杯面上的透明倒影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的焦躁与不安,高齐泽扫了眼腕表,起身告辞,“张导,我还有些事。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再呆下去,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冲到对面,破门而入。
工作室的人难得聚在一起尽兴,一屋子人都喝了不少,东倒西歪的更是不计其数。
孟随结了账,给那些醉鬼们都叫好代驾之后,才搀着同样是东倒西歪的云洁踏出餐厅大门。
今天她被灌了不少酒,连走路都不大稳。她平时不爱说话,喝醉酒之后就不更说话,只是斜靠在计程车的后座上,茫然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时不时打一个长长的酒嗝。
孟随也喝了不少,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外面华灯璀璨,凉凉的风迎面吹过来,才能稍微清醒一些。
想起刚才那些个好事佬们口无遮拦的话语,他不知是喜是忧,只得跟着云洁一起望向窗外,思绪飘向远方。
车子很快开到云洁住处,孟随解开安全带,连忙拉开车门,去后座扶她出来。
车厢内的空间异常狭窄,云洁刚踏出一只脚就身形一晃,唯有靠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臂才得以保持平衡,不至于摔倒。
孟随见到她这样醉醺醺的模样,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云洁揉了揉太阳穴,试着站稳,“孟随,他们几个都是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的眼神无辜却又真挚,孟随怔了怔,“恩,我知道。”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孟随轻叹一声,反手握住她,淡淡开口,“先扶你上楼吧。”
云洁冲她甜甜一笑,带着几分醉酒的迷离和慵懒,“没事,你赶紧回去吧,这是电梯,不用爬的。”
她说着挣开孟随,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电梯间走。
孟随连忙小跑追上,“你的包。”
云洁接过包包挂在脖子,“又忘了,谢了啊。”
孟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地担忧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脑子很清楚,真的。”云洁还要逞强,天旋地转间,孟随已快步上前,打横将她抱起。
“孟……”
“别说话,我把你安全送到家就走。”
云洁头疼欲裂,使不出来半点力气拒绝,只得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地,隔着风衣传进她的脑袋,像重锤敲打。
“孟随,我结过婚了。”
云洁听见自己枯燥的声音。
“我知道,阿姨都跟我说了。”
孟随的回应淡淡,还是以寻常的聊天口吻。
云洁的喉咙发干,却忍不住要把压在心底的事情一股脑儿全倒出来,“还有,孟随,我……我生过孩子,而且……”
“过去的事情还提来做什么?!”
孟随沉声打断她,显得有些生气,更有些愤懑。那是心底深处浓浓的无力感。
云洁酒醒了大半,抬眼望着孟随冷峻的下颚,又是一阵心颤,刚才还不如真醉死了才好。
电梯到达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将她送到公寓门口,孟随低声嘱咐,“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
云洁来不及关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飞快跑进卫生间,靠着盥洗池不住地干呕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她出了民政局那天。那一次她空腹,这一回大约是得等到她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才能稍微舒服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云洁终于吐完了。
她对着镜子洗了把脸,看着这个面容枯槁的自己,想想刚才的决定,虽然是酒后失言,倒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她已经过了期盼白马王子的年龄,一次失败的婚姻弄得她浑身是伤,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勇气迎接一份新的感情,她不想耽误一个大好青年。
冲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她忽然想起外面的门还没关。
云洁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门外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化成灰云洁都能认得,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却佯装初识一般握手,礼貌而客气。
她顿时腾起满脸的厌恶,“你来干什么?”
连直呼其名都觉得不屑。
高齐泽笑得有些凉薄,不答反问,“你说呢?”
云洁勉强支着身子过去关门,高齐泽却闪身而入,单手把门用力阖上。
那力道大得震耳欲聋,云洁骂他,“神经病,跑来这里发什么疯!”
他是疯了,嫉妒得发疯。
高齐泽不答,只是上前伸手揽过云洁纤细的腰,冰冷的唇追索而来,紧紧地贴着她的唇瓣,是那种发了狠的,想要揉进骨子里去的力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要的无非还是这个她。
这个任性妄为,自私自利,把他所有骄傲和自负都踩在脚底下的她。
那就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