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振兴长高了,穿着颖颖寄回去的的确良白衬衫蓝裤子,在一片灰扑扑粗布衣服的人中间,特别引人注目。
“爸爸——”
“哎!”郭连弟激动地看着女儿,“热不?今天这太阳真大。”
“爸爸,不热,咱们家比睿城凉快多了。”
“是吗?这就好。”
振兴接过姐姐手里的网兜和背包,放在一辆马车上,还有三十里路呢,爸爸已经提前雇好了一辆马车。
一家人坐好,也不管车夫会不会听见,振兴就急不可待地问:“姐姐,小山哥说你挣钱了,挣了很多钱,是不是?”
“呵呵,是啊。”
“姐姐,你真厉害。”
“姐姐,哥哥来信了,他当班长了。”
“姐姐……”振兴跟个八哥一般,一路嘴巴就没停,到了山脚,没法再走马车,郭连弟付了钱,打发车夫走了,一家人开始爬山。
好久不走这样的路,颖颖很快就汗水淋淋,当爸爸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哎哟,好热,来,坐树下歇歇,喝口水。”
颖颖也不逞强,坐下歇息:“振兴,姐姐给你买的书,都看了吗?”
振兴的脸忽然红了,期期艾艾地道:“姐姐,书上的题目好难啊,我们老师都不会呢,城里学校的孩子,都学那样的书吗?”
恢复了高考,学习有多重要,当父母的心里自然清楚,颖颖见爸爸的眼光,有些紧张地望过来,便肯定地点头道:“是,城里好些孩子都会做那样的题目,所以,若是你不会,明年中考可就麻烦了。”
为了提高高考升学率,山阴县教育局撤消了十里堡中学,把里面仅有的两个好老师调走,其余的老师都下放到初中教书,高中招生的数量立刻大为缩减。
颖颖可不想让弟弟初中毕业就没学可上,便想让爸爸妈妈带着弟弟进城念书。
“爸爸,为了振兴学习,你也该和我妈妈一起去睿城,我让小山开的那个店,一个月也有四五十块的纯收入,够咱们家吃喝的。”
“颖颖,不是爸爸不肯,我和你妈还没五十岁呢,就闲闲地坐着,什么也不干,那哪成啊。”
“爸爸,我不是说过了吗?也给你开个店啊,让人把石头送到城里,你做石器,妈妈在前面照应店子,你们也没有闲着的。”
“城里花费大,凿个石器又很慢,挣钱太少。”
“爸爸,不少,城里的石器卖得贵,你凿的那种小磨,在城里卖四五十呢。”
听姐姐说带他们进城,振兴的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希冀地看着爸爸,郭连弟却低下了头。
让父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他们肯定不愿意。颖颖也理解,父母都没什么文化,不容易适应陌生的环境,妈妈还好些,性子豁达,爸爸比较沉闷不爱说话,这种人恋家,不爱出门儿。
一路歇了两回,颖颖才进了村子,她现在的身体,和去年相比差得多了。
“哎哟,老郭,闺女回家啦?”
“哦,回家了!”
一路上,全是热情的笑脸,甚至有大妈给颖颖手里,塞点山里的野果:“挺甜的,大妈专门给你留的。”
颖颖寒假回来时,可没有人这么热情,刚开始她还有些莫名其妙,随即便想通了,小山和大山跟着她,生活立刻就不一样了,村里人希望颖颖也能帮到他们。
虽然有些事情颖颖没想到,但有一件事,她估计得没问题,那就是杨社民,他看颖颖的眼光,就像锥子一般,恨不能戳她一身血窟窿。
杨森复员的事情,他全赖颖颖头上了,至于颖颖帮着把杨森捞出来的恩情,他却根本就不认——若是他儿子当了军官,哪里会出那种事情?
颖颖只轻蔑地瞥了一眼杨社民,便扭过头去了。
杨森被检察院拘押,杨社民也去了,除了在检察院领导办公室外哭求了一番,什么有用的事情也没做。
他是信用社的代办员,杨磊是国家干部,父子俩联手,贷不了几万块,几千块还是能拿到的,但他们却根本就没那样做。
听说,杨磊埋怨杨森不该拒绝陆婷,兄弟大吵了一架,杨磊便拂袖而去。
杨森那一场大病,是因为打击太大,也是因为见识了父兄的自私,伤心太甚。
颖颖对杨社民和杨磊的自私凉薄,又有了新的认识,那样的人,只配被人鄙视和轻蔑。
杨社民看懂了颖颖的眼光,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想说句什么,张张嘴却没有出声。
自从杨小山穿着得体地回了一趟杨家圪崂,还拿钱给大山买了一群羊,郭颖颖在杨家圪崂的人嘴里,简直跟神女一般,无所不能。
杨磊虽然进城当了干部,可惜薪水少得可怜,媳妇儿姜水仙,似乎并没有帮到杨磊什么,而且,她挣钱的本事不怎样,花钱的手段却很厉害,小两口成亲一年,没少为钱龃龉。
自从听说郭家的闺女把杨森从监狱里捞了出来,杨磊对媳妇便没有过好脸色,他自己都没法办到的事情,颖颖却能,证明她很有本事。
若不是姜水仙,他杨磊怎么会失去那样漂亮、能干的大学生媳妇?
杨磊本来就从来不检讨自己有什么不对,一味抱怨和迁怒的人,自然看姜水仙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姜水仙也不是省油灯,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外加天天来个冷言冷语做调料,两人的日子再也没有新婚时的甜蜜和美满。
自从大山有了一群羊,小山穿了一身新衣在村里转了一圈,杨家圪崂的人,看杨社民的眼光就微妙起来,不断有传言说他要被撤职,甚至有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公社有意让杨大山做村长呢。
他还不如一个劳改犯,杨社民气得眼前直发黑,不想听那些闲话,杨社民又孑然一身,在家很是寂寥,便喜欢出去走走,他能去哪里?儿子的家啊,杨磊刚开始还能忍着,后来在父亲面前和姜水仙撕破了脸,便毫无顾忌地吵闹,杨社民受不了那样的气氛,蔫蔫再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