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寸岭自北向南绵延,只要顺着它走,便永远都不会迷路。
秋天,由北向南迁移至斜堆;春天,就得从斜堆往北,回到夏季水草更为丰美的草场。在这条路上,身材壮硕的高娃已经走了十几年的时间。她跟呼勒在这条路上相识并成家,她的儿子在这条路上出生,她的小女儿同样在这条路上来到了人间。
嫩得几乎能挤得出汁来的青草,不仅是牛羊的最爱,也是高娃一年之中最喜欢的看到的景色。有了这些青草,她相信,无论什么样困难,她都能熬得过去。
可是,她现在却只能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一路号啕大哭。
丈夫呼勒,欠了全部落人的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一岁的儿子,被征召入伍。达娃的身边,除了这个可怜的女儿,就只有六只羊与一头拉着勒勒车的老牛。
在这个本来应该是充满着希望的季节,达娃却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到秋天的到来。
跟在达娃不远处的,是一辆更加孤独的勒勒车,只有一牛一羊一犬,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眼中,没有一丝的悲伤,却充满着浓浓的怨恨。
她,是呼勒安答格根的婆娘。格根一样不知所踪,两个儿子却被同时征召入伍,大儿子随着斡赤斤王爷西去,小儿子随着帖木迭儿王子向东准备攻打南京府。
吉利吉思部中,能骑马的男人,几乎全被征走了,留下的多是妇孺。但这些人大部分都选择留在了斜堆。不管如何,人多点可以相互照应。而她与格根婆娘,已经变相地被驱逐了。
像她们俩这样,身边没有一个男人,不要说一伙盗匪,只要几匹饿狼,便可以将她们吞噬得一干二净。
不过相比饿狼,达娃更愿意面对饿狼一般的男人。再肥硕的女人,对于草原来说也是个宝贝,因为她们可以牧羊、可以放牛、还可以再生产几年,只有女人,才是维系一个草原部落繁衍的根本。
只要不反抗,达娃相信,任何男人都会善待自己的。即使是把自己抢走,也绝不会饿了自己。
可是,当她看着眼前的几个对着她虎视眈眈的男人时,却忍不住产生了恐惧。
还好,这些男人并没有全部都挤入她的帐篷,只是驱赶着她与格根的婆娘,往东而去。
恤品路?率宾府?还是大海?达娃不知道她们目的在哪,却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都比自己母女俩在草原中孤独的游荡强上几十倍。
至于呼勒,等他有能力时再来救自己吧。
每一天,都有人被汇入这个队伍之中,被驱赶的人与她们一样,竟然全是女人和孩子。
当达娃看到队伍中,竟然出现了留在斜堆的部族妇孺时,她就再也不伤心了。而且每天还得努力地掩藏着,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阵阵快意。
每一个人,对快意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
十年前的丁武,一直以为让自己感到快意的日子,应该是走出太行山,成为真定军一员的时候。然而,这么多年之后,他竟然发现,无穷无尽的山林,才是他充满快意的源头。
跨下之马,算不上神骏,然而自从进入这片山林之后,丁武便依靠着自己灵巧的控马技术,将身后的几个蒙古游骑耍得晕头转向。
在平原里,丁武相信自己根本摆脱不了身后的蒙古人。但这里是春日勃发的山林,在这里,丁武决定让自己说了算!
一根粗大的树枝横在自己的前方,丁武却未降低马速。眼看就要撞到时,丁武在马上纵身一跃,双手扣住树枝,双腿荡起,整个人在空中晃了一个圈,便牢牢地蹲坐在树枝之上。
丁武不去管已经消失在树林之中的坐骑,矮着身子刚藏入树叶之中,三个蒙古骑兵便先后而至。
丁武望空一跃,让过第一骑,扑向第二骑,左手抛出的套索却如一条颤抖的长蛇向最后一个游骑张口咬去。
丁武右手叉剑准确地击中第二骑的脖颈,这个蒙古人一声未吭便被扑下马去。与此同时,已经套中第三骑脖子的套索,被丁武顺势一拉,勒得这人发出一声闷雷般的惨叫。丁武一手拔出叉剑,一手卷着套索,一脚点地,一脚往树干上一蹬,人便腾空跃起。套索绕过横着的横枝,连着蒙古游骑,一起晃荡。
不一会,便没了声息。
此时,前面那个游骑才发现了不对劲,勒住马大叫两声,却没人反应。他的脸上不由地现出些许的慌乱,拔转马头,便想从来路退出这片山林。
一张渔网突然从天而降,这蒙古兵身手也算矫健,离马挥刀,将渔网砍破一角,人便从网中窜出。
但是,身子才一落地,一柄叉剑便直刺眼前。蒙古兵刀势已老,只得将头强行往边上扭开,耳边一凉,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弯刀往前直劈而去。
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起,连着叉剑的铁链缠上弯刀,被丁武一抖,在空中翻了两个圈,依然往蒙古游骑的脸上刺去。
蒙古兵避无可避,只得抬起左掌往游动不止的叉剑抓去。剑倒是抓住了,但掌边立时冒出淋淋鲜血。
蒙古兵咬着牙,两手同时用劲往边上扯开,丁武似乎力有不逮,被扯着向蒙古人手中的弯刀直撞而来。蒙古兵脑子刚闪过一丝暗喜,却听得“扑”的一声,随即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啊”的一声惨叫而出。
丁武一脚踢中之后,右手再用力一抖,蒙古骑兵手中的弯刀终于脱手飞出。
又一张渔网飞起,这次蒙古骑兵再也无法逃脱了。随即被裹成一个粽子,扔到了马上。
丁武一声长啸,带着他的两个部下、一个挣扎的粽子,还有新获得的三匹马,就此消失于山林之中。
山林的尽头,是蜿蜒南下的合兰河。
顺着合兰河边上的道路,丁武几个人将马速摧至最快,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火罗村。
傍着火罗村的合兰河,依然在静静地流淌,只是水量比往年少了许多。
村后的山坡上的田地间,密密的是正在劳作的人群,其中竟然有许多的女子。
合兰河的葑田之上,有些多人正在忙碌,但并不是在种植水稻,反而是把上面的淤泥往河里拨拉。看到全身是泥的王铠,丁武笑着朝他挥一挥手,纵马过河,往“火罗村一号”土楼而去。
土楼中庭的县办公室,已经被改造成战时指挥部。
见到进来的丁武,赵权对他点了点头,拉过一把椅子放在身边,拍了拍。
丁武一屁股坐下,接下边上一个少年递来的水,猛地灌了一大口。这时才发现,屋里进进出出有许多的少年,有些他认的,比如权氏兄弟。但大部分丁武都不认识,想来是海东学院的学生。
“怎么样?”赵权问道。
“斡赤斤已经动身西去了。帖木迭儿的一万部队已过斜堆,离我们还有三百里。”
“还要多久到火罗村?”
“最少七八天。”
“怎么可能这么慢?”
丁武呵呵一笑,说道:“我这已经按最快的估计了,帖木迭儿一万兵,总共只有不到五千匹马……”
赵权一怔,随即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