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沉痛不已,他冲进场内,本来并非因为萧东奇。
而是害怕尔朱兆这个莽夫,说不定真把高敖曹的头给砍了,他想奋力一搏,救下高敖曹。
他听萧东奇说过,这个高敖曹是自己老乡,渤海蓨县人。
他见高敖曹这般神勇,宛如天神,心想这人如果为自己所用,将来自己征服天下岂非如虎添翼?
他知道,要征服这样的人才,只有这个时候,生死不顾他才能打动高敖曹,才能收服这条好汉子的人心。
但这么做,显然必须赌一件事,赌尔朱荣不会认为他背叛,这是其一;
赌尔朱荣未必真心要杀高敖曹,这是其二。
这两样他都要赌,只有赌对了,他才能既打动高敖曹,为将来招揽铺路,又能保住自己小命......
之前高敖曹被百般围攻,他并未出手,是因为那时高敖曹并未陷入困境,对一个未陷入困境的人援手,收服不了他的心。
但对一个已经陷入困境的人施以救命之恩,那就不一样,也许可以换来高敖曹将来肝脑涂地;
这笔买卖,他要做,高敖曹太骁勇了,值得,划算;
这个赌,他必须赌。
赌错了,自然万劫不复,会被尔朱荣抛弃,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赌错了,高敖曹自然遭殃,连带着元子攸等人、甚至连带着整个大魏都会受到影响........
但这一刻,他必须赌、唯有赌。
他在场边,一直没有劝阻众人围猎高敖曹,元子攸对他已经有所怀疑;
如果他再不出手,元子攸对他的信任会耗尽,而高敖曹也会生死未卜。
他已经押注了元子攸,押注了高敖曹,唯有赌下去。
只是萧东奇这一出,对他而言却几乎是节外生枝,但同时,他也计上心来.........
他知道萧东奇爱他,除了这一点他甚至都不了解她;
但她会爱到这么傻的地步,爱到不顾一切在众人面前表露无遗,他还是很感动,很感动;
虽然他知道,这一幕很快就会传到娄昭君耳朵里去。
娄昭君虽然贤德,但是也极有手腕,对于萧东奇,她只怕会下手对付。
但这一切,他都顾不得了。
现如今场上形势已经变得更加复杂;
元子攸这时也不顾一切迅速奔到场上,拦在高欢、高敖曹、萧东奇和两位兄弟身前,场边的弓箭手这时已经将弓引满。
形势急转直下,剑拔弩张。
众人这一刻心全都悬在了嗓子眼上;
这时尔朱荣只要一转念,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元子攸、萧东奇、高欢等人都会被射成筛子和刺猬。
尔朱荣的脸上阴云密布,随时有可能打雷闪电。
这时,贺拔岳、窦泰等几个人已经把高敖曹从地上揪了起来,绳索五花大绑,高敖曹犹自在挣扎。
尔朱荣厉声喝道:“还楞什么?押下去,看管起来。”
元子攸的面色非常难看,嘶声叫道:“大将军——”
他这时已经豁出去了,心想死便死吧,他们这般对待高敖曹,是可忍孰不可忍?是生是死不如在这挑明了。
当下怒声吼道:“本王本想和大将军共成大业,大将军既然如此容不得人,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尔朱荣面色阴冷,这时他也极其愤怒,高敖曹如此这般将自己一众麾下打得七零八落,他本已有些挂不住面子;
虽然最终擒住了,但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最终若能降服归顺,或是美谈。
但高敖曹若执意不降,尔朱荣一时也不知是杀是放?
如此名将,这般杀了,岂不暴殄天物?
若是不杀,一时却也没想好什么处置。
这里还没想好,元子攸这边又给他摊牌了,眼下这情形,元子攸显然在逼迫他是否还拥护他称帝?
他显然目前还没有其他的打算;
现在他手中的大魏宗室就是元子攸兄弟三人,仓促之间再去找一位宗室却哪里容易找到,元修早已经逃之夭夭。
况且,军中各处甚至洛阳周边,他要立元子攸为帝的消息,已经随着他日前的首肯悄悄传了出去。
若复杀之,则不免有背信弃义之恶名。
他倒不惧这恶名,但是那应当是挥师入京,大事底定之后。
眼下大事未定,便曝恶名,非他所愿。
他思忖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殿下稍安勿躁,敖曹乃是可造之材,我这番羞辱于他,拘押他乃是磨砺。”
“挫其锐,摧其锋,劳其心志,苦其筋骨,都是磨砺。殿下放心,敖曹性命无忧。”
他的脸色翻脸为云,覆脸为雨,变化只在刹那之间。
他大声斥退弓箭手:“都干什么,干什么?长乐殿下乃是贵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在他的斥责下,弓箭手们匆匆退下。
场上形势稍见缓和。
元子攸见尔朱荣同意不加害高敖曹,心下略宽,道:“但望大将军不食言。”
尔朱荣复又冷笑,轻蔑的望了望元劭、元子正等人。
良久,他长出一口气,道:““今日之势便是这样,高敖曹如此英雄,我既然捉了,断然不会放他,会好好磨砺于他。”
“我相信我终有一日将他折服,收归帐下;至于殿下,若愿留下,我仍奉你为帝,明日便可柴燎告天,登基即位。”
“若觉屈辱,不妨蹿身草野,归隐林泉,学那个什么元修、元宝炬之流,我不阻拦…….”
尔朱荣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元劭望着尔朱荣的背影,气愤愤的吐口唾沫:“这恶贼,简直恬不知耻。”
元子正:“依我说,咱们还是走吧,这才见面便受这等闲气,还折了高敖曹,便称了帝,日后只怕还不知道要受多少?”
元子攸叹了口气,弟弟说的话他几乎连标点符号都赞同,然而他无奈,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心怀社稷之虑,心想如今宗室之中,还有谁能忍辱负重,以图振兴的么?
我若逃了,奈大魏江山社稷何?
他回头望去,高敖曹已经被尔朱兆、窦泰等人押着离开校场,他瞬间满目苍凉,尽是悲怆。
随着尔朱荣离去,演武场瞬间便走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萧东奇和高欢还有他兄弟三人。
元劭忽然直奔高欢而去,飞起一脚踢向高欢,怒道:“都是你害的我们兄弟。”
萧东奇大怒,她这时全心全意的看护在高欢身边,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痛惜;
高欢跳出来救高敖曹,救护已经不及,她心知高欢必定极为难受。
但元劭不但不谅解,这时居然还趁机偷袭,她的手忽然便伸出,捉住元劭的脚踝,奋力一掀,登时将元劭摔了一跌。
元劭跌跌撞撞爬起,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
他做势又欲扑上,元子攸一把拽住了他,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事不关高欢的事。”
高欢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深深的朝元子攸鞠了一躬,他的麾下窦泰等人离开,现在他不适合单独和元子攸兄弟待在一起;
很多话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
他鞠躬之后,便即离开,萧东奇从后面追了上来,叫道:“高都督,等等我。”
高欢站住,回转头来,道:“萧姑娘,尔朱荣一会儿便要抓我问话,你何苦还跟着我?”
他今日最后时段还是按捺不住,冲了出去企图营救高敖曹,尔朱荣对此事必定大为震怒。
他这一赌,是否赌对,如今尚在未知之数?
只是随后元子攸也站了出来,并且以是否立之为帝以死要挟,尔朱荣迫于无奈,一时又无其他选择,所以事态才告一段落。
但尔朱荣绝不会不追究他最后关头的举动,对于一个枭雄来说,他绝不会允许麾下不忠诚、背叛。
一旦他被证实不忠诚,他就会立刻被尔朱荣抛弃,立刻被尔朱荣处死。
他想身后的这位萧姑娘对此也许毫不知情;
她怎么可能理解一个枭雄对绝对忠诚这四个字那深刻的要求呢?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绝对会遭遇抓捕、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