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县衙正堂,宇文泰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县衙内灯火通明。在宇文泰的座位前方两侧,聚集了不少官兵,一个个也是劲装装束,手上都备有利刃。
他们一个个手臂上都扎着红布,这是今晚胜利的纪念。
杨忠匆匆的走了进来。
宇文泰道:“现在各处情形如何了?”
之前,顺利占领县衙后,因为动静极大,县城里面一大半的百姓被惊起,混乱,有的开始溃逃。
这些现象没法完全避免,现在李泉和长孙无垢连夜在后堂缮写安民告示,宇文泰原先以为县衙拿下百姓自定,但现实是百姓如惊弓之鸟,混乱不堪。
于是不得不写安民告示,这一夜要写上百份,他们估计都没法休息了,天明便要各处张贴。
杨忠和王盟负责安定民心,深夜里安民告示也没法张贴,张贴了谁也没法打火把看,只能派遣将士挨家挨户劝导百姓。
杨忠是因为本地人,对于城防、对于百姓都熟悉,而且关中话也能上手,所以只能身兼多职。
这时见宇文泰问,杨忠便道:“华阴的城防守军基本荡平,凡是愿意归诚的混编各营,不愿意的分两波,愿返乡归农的发给盘缠,跋扈的杀掉。”
宇文泰有些不忍,但是混乱之时,没有很多道理可讲,革命本来也不是请客吃饭。
一名官兵出列大声道:“明公,咱们不如整兵连夜打进华州,生擒万俟从龙,咱们人数也不少。攻其不备,趁乱捉了万俟从龙,华州便入掌握。”
宇文泰摇了摇头,如果兵马众多,确实可以分兵围困华州,驰檄而令,传檄而定。
但是眼下兵马不足,都不足千人,那名官兵只是瞧见华阴城外火把遍天地,真心以为宇文泰有兵马百万,事实上,百不足一,华阴城内,百姓惊惶,还是先定民心再图华州不迟。
杨忠见宇文泰摇头,也道:“这法子不好,咱们仓促之间,不可贪婪。”
王盟这几年打游击已成习惯,尤其谨慎,道:“要取华阴可得谨慎。”
宇文泰站了起来,背着手,脸上尽是思忖之色,道:“舅父说的对,咱们不可仓促造次,我宇文泰起兵,以安民定国为本。”
“眼下,华阴城虽然已经拿下,但是仓促之间,未施德政。华阴的民心还不稳固,便又得陇望蜀而图华州,若攻难猝下,而华阴又生变。则大事去矣。”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都觉得有些道理,革命才刚开始,然后取得了一些小小胜利,但是将士们并无大局观念,开始有冒进躁动情绪了。
所以,这一点他必须扼制,华州当然要取,但至少在民心安定之后,而且,兵法有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条例,坐等敌军困于坚城之下,比送上去去挨打更好。
杨忠道:“明公所言有理。眼下百姓还是有些惊惧。”
宇文泰在县衙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宇文泰停下脚步,道:“华州也不是不可以图谋,但是目前的形势而言,现在用兵肯定不是上策。”
他沉吟了片刻,道:“杨忠。”
杨忠:“卑职在。”
宇文泰道:“料来华阴为我所取的事情,华州未必知情,你趁此时他们还不防备,先派两百兵分散明早潜入华州,潜伏下来,别做军事动作,只要每日酒肆之中散布洛阳派遣大军要进关即可。”
“另外,也要散布一下我军德政,出榜安民,抚恤弱小,慰问孤苦。顺便也可以撒些传单,什么百万大军至矣之类。”
“务使华州刺史府慌乱。”
“待十日后华阴安定下来,我们再思量是进取,或者另谋他策。”
他话音未落,杨忠、耿豪、全旭等人已经轰然叫好。
宇文泰道:“华州刺史府,有现兵八千,应该等到明天中午左右,才会听闻华阴陷落的消息,然后他们应该会花两到三天来了解我们的动静、虚实。”
“这时候,咱们埋伏的两百伏兵可以尽量放风,夸大咱们实力,使得他产生疑惧。”
“他们肯定会将此事上报到岐州给万俟丑奴那个假皇帝,总的来说,肯定要到三日之后,才有可能决断是否来攻打我们。”
众人纷纷点头,觉来宇文泰推断有些道理。
宇文泰接着道:“到时候,万俟从龙若敢倾全城之兵攻打我们,我们埋伏在华州城内的两百兵便可以趁着华州城空虚,直接占了华州城。这是韩信破赵之计。”
众人一听之下,都觉大妙。
宇文泰接着又分析道:“若是八千兵分三千守城,五千来攻我等,定然是坐困坚城之下,攻者常牢,而我以逸待劳,到时民心稳固,百姓同心,彼必难以得志。”
他说完,看了看众人,众人一个个面露钦服之色,宇文泰这番分析鞭辟入里。
杨忠道:“明公,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挑两百军士,扮做菜农、贩子,天亮随着人群混进华州。”
宇文泰点了点头,杨忠躬身退下。
将士中有人问道:“那万俟从龙到时候也未必会来攻城?他要是不来呢,怎么办?”
宇文泰侧耳倾听,这时,外间的骚乱声已经很少了,只是偶尔还有一点儿声音,宇文泰看了看宇文导,道:“你去给我拿吊桶,打捅水来。”
宇文导拿过一个桶,去井台里吊了一捅水。
宇文泰道:“取些石灰来!”
一名将士取至,宇文泰倒了些石灰进去,然后伸手搅动,桶内的水昏黄不已,浑浊而不见底。
青年军人们以及宇文导见宇文泰如此动作,都是莫名其妙。
宇文泰将捅放在厅堂正中,走回位置,坐了下来,以手支腮,沉思起来。
众人见宇文泰不说话,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过了片刻,宇文泰还是不吱声,他的眼睛闭着,似睡非睡。这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众军士都有些倦怠了,宇文导小心翼翼的:“明公......”
宇文泰这才站了起来,走到木桶边,向着众人招手:大家且再来看过。
众将士以及宇文导这时又围到了木桶边,这时,木桶内早已不再浑浊,石灰沉到了桶底,桶内的水清澈清楚的显示出来。
宇文泰:“懂了么?”
众人还是有一些不太懂,
宇文导:“明公,我有些明白了。”
宇文泰抬了抬手,示意宇文导发言。
宇文导道:“明公的意思是纷繁复杂的局面,最后都会变得清晰明白,咱们做好自己就好,等待时机,他自然会澄澈。任他万俟从龙是否来攻城,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都有对策。”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众将士这时也明白过来。
宇文泰笑道:“列位放心,不出意外,华州三日后必有动静,那时咱们再想方略。不过,今晚,大家可以回去稍稍休憩,明日开始,各就各位,守御城池。”
众人这时纷纷点头:“谨遵明公号令。”
宇文导:“明公自己也得注意休息。”自策划华阴事件以来,宇文泰已经连续两晚几乎没有好好休息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完成,比如将本县的县丞、县尉等人找到,各部门的原班人马找到,了解府库情况,了解全县民情。
还有,明天上午,他要前去视察城防情况,下午,他决定去慰问受惊群众,还有一些孤寡老人。
还有招兵扩大兵源、还有华阴城的法纪执行,还有恩典........
对刚占领的城池,施恩工作有必要及时做,不但要做,财力允许,有些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走访慰问还要常态化,还有,要成立纠察部门,严防部队出现军士扰民。
想到军纪,他忽然灵机一动,对宇文导道:“立刻去监狱一趟,将所有死刑犯的案卷卷宗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