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阻止,李郎中动作却极快,已在宋常青承浆、人中、迎香三处穴位插了三根银针,又叫王大通把宋常青扶着坐起,转到宋常青背后风池、风府扎了两根银针,旋又在背上连插几根。
王大通见他运针如飞,认穴极准,显是深蕴此道,心中稍感安心。李郎中扎完银针后,在宋常青脑后按摩良久,又转到前面用指关节在太阳穴、百会慢慢搓揉。如此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宋常青突然叫了声:“我好痛啊!”
王大通大喜,道:“李先生……”李郎中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把宋常青身上的针一根根取下来,又在宋常青膻中、命门两处轻轻搓揉。
只听宋常青嗓子中咕咕响了几声,李郎中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掌,宋常青嘴一张,‘哇’一声吐出口浓浓黑黑的痰,又连着吐了几口,这才止住。李郎中满头大汗,神色颇为疲惫,显是这一番动作颇费精力。
王大通刚才怀疑于他,见此也是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待他停手了,忙道:“李先生,怎么样了?来,且先歇一歇。”李郎中坐在地上,抹了抹汗道:“今夜能醒过来,那便是好了;若是过了今夜不醒,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正说话间,忽见宋常青慢慢睁开眼睛,满脸迷茫,似乎刚醒来,还不清楚眼前的情况。李郎中和王大通同时欢呼一声,王大通抢上几步抱过宋常青,紧紧把宋常青的脸贴在自己脸上。宋常青看了眼前的事物一会,又看了王大通几眼,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哇’一声哭了出来,叫道:“爹爹,娘亲。”。
王大通是个粗鲁汉子,打架喝酒他在行,要他去哄小孩子,那是完全没法子了。
王大通摇摇头,苦笑着看了看李郎中。李郎中笑嘻嘻对他儿子道:“你吃别人的东西,现在该帮一帮忙了吧。”
这男孩点点头,上去拉住宋常青的手对着他的耳边叽里咕噜的说着话,宋常青一边哭喊,一边把脑袋晃开,这孩子却不管他,不断对他的耳朵说着话,过了一会,宋常青哭声反而更大了,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李郎中对他儿子招招手,道:“你怎么把他越惹越火了。”这孩子跑过来道:“开始我还好好对他说,谁知他老哭,最后没办法,我对他说,如果再哭,我抽他老大耳刮子,谁知他哭得更凶了。”
李郎中和王大通面面相觑,李郎中哭笑不得,道:“你怎能这么对他说啊。”这孩子委屈地说道:“以前堂兄他们不准我做什么事时,就这么对我说的。”
王大通过去低声安慰宋常青几句,他也是恍如不闻,哭得惊天动地的。
王大通无法,走回这边和李氏父子三人大眼对小眼,这三人均对哄孩子不在行,李郎中只能把别人越哄越生气,他儿子自己本来就是个孩子,王大通粗口笨嘴,让他哄孩子可能比让他和十个高手对招还困难些。
谁知,他们不去理睬宋常青,宋常青又哭了小半个时辰,声音慢慢小去,不一会就睡着了。王大通三人被宋常青哭得心烦意乱,疲惫不堪,也都跟着睡了。第二天一早,李氏父子起来随便梳洗了下,便跟王大通告辞。王大通知他脾气怪异,这诊金之事便不再提起。
李郎中道:“我家在蕲州,王壮士有空到了这个地方,可得到家中坐坐,你一说李三怪,蕲州人人知道。”王大通心道:“李三怪,这名字倒名副其实。”李郎中似猜到他心中想法,摇摇头继道:“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脾气怪异,稍不顺心,便即拂袖而去,当真得罪不少人,还望你别与我一般见识。蕲州城中医术谁能胜我?若不是我的这臭脾气,我也不用走街游巷做这小本生意。”说到‘蕲州城中医术谁能胜我?’这几个字时,语气颇为自傲。
王大通拱了拱手道:“先生不必气闷,真金不怕火炼,只须先生把脾气稍微改平和一点,相信不用很久这三怪二字定会换成神医二字。”李郎中哈哈一笑,道:“我平素性格怪癖,看别人不顺眼不医,心情不好不医,求医者盛气凌人不医。所以当了这许多年的大夫,还如此落魄。借你吉言,望以后蕲州能有‘李神医’这三字传出。”
王大通点头称是。李郎中走出老远忽然转头大声道:“谢谢了,昨晚那祖传针灸我也是第一次用,好医生难找,疑难杂症同样也是难找,我行医二十多载,这病状第一次得见。”
说完后,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便走。王大通哭笑不得。他两人都没想到,李郎中没有成为神医,在百余年后,他的后代却出了个能和华佗、扁鹊比肩的神医,叫李时珍。
王大通和李郎中告别之后,抱起宋常青又继续上路。
才走得一会,宋常青似乎刚从睡梦中清醒,开始哇哇大哭起来;王大通耳旁便似多了十几群苍蝇一般,初时还轻言细语劝解,到了后来,哭得他心情烦躁,几次想伸手一耳光过去,但一看见这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单薄瘦小的身体,心中不由一软,这一巴掌终究不忍心打下。
于是手掩双耳,走到一旁,等他自哭。说来也怪,王大通不理他之后,宋常青的哭声反而慢慢低了下去。王大通反倒怀念起他昏迷不醒的日子来了,虽然那时天天担心他的身体,但却没这般身心俱疲。
后来几天,宋常青一开始哭,王大通便跑到一边,宋常青哭一会后觉得没意思,声音也就渐渐小去;等他饿了,他也知道吃些东西,待肚子吃饱有了气力,哭得尤为大声。
偶尔宋常青不哭之时,王大通也想慢慢开导他,谁知一开口和他说话,反惹得他又伤心哭泣起来。到了六七天后,王大通已被宋常青折磨得苦不堪言,幸喜宋常青这几日慢慢哭得少了,也没前几日那么厉害。
这一日晚上,两人在一片树林过夜。王大通看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火堆,心情似乎比前几日好多了,开口说道:“杀害你父母的人是谁,你知道么?”宋常青听到这话,脖子动了一动,似乎想抬起头来,但又即停住。
王大通见状,心中一动:“前几日对他说这些话时,他只知大哭大叫,说什么都无疑对牛弹琴。今日似乎能听进去了。”
又道:“这人姓纪,叫做纪纲,是天下间第一阴险狠毒的奸贼。你天天哭闹,只能令你我二人都难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见宋常青脖子又动了一动,似乎在听。王大通接着道:“你父母是我大哥大嫂,你道我就不伤心么?只是我不像你这般颓丧无用,哇哇大哭,我想的是如何能帮他们报仇雪恨,决不能在没帮他们报仇之前自己便把自己给拖垮。”
还待再说,宋常青突然抬头道:“二叔,我想吃东西。”王大通大喜,从宋常青醒来后,这是他主动和王大通说的第一句话;王大通喜滋滋从包袱中取出食物,宋常青吃了几口,却又不吃了,手上拿着只鸡腿,若有所思。
王大通看他皱着小小的眉头,似乎在苦苦思考一个问题。在这短短时间内,他似乎长大了不少。当晚,叔侄二人说了好一会话,当然,王大通说的多,宋常青偶然应那么一两句,但毕竟不再吵闹哭叫。
第二日一早,宋常青早早起来,还帮王大通收拾行李,王大通心中甚喜;准备上路时,宋常青却拉住他的手,沉默了半晌,王大通心中不禁发毛,害怕他又开始哭将起来。
果然宋常青突然‘哇’一声大哭出来,王大通吃了一惊,忖道:“完了,又开始了。”却听宋常青哭道:“二叔,我要学武,我要给爹娘报仇!”王大通拉过他来,纵声长笑道:“要学武,那还不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