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所以地呆愣一秒后,血瞳骤缩。
教皇大人的言下之意即失去了右眼。但这怎么可能?明明三年前、即海伦擅自脱离光明教会之时,他仍是那么的健康无恙。
曾经的他是这样的气势逼人,威严神圣不可侵犯。黑色华袍直垂及地,面容严肃,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始终环绕着他,教人不容抗拒。记忆中的教皇,那双黑瞳是这般锐利,如若鹰隼,直射人心;虽在寂静无人、唯余父女二人相处的时候,偶有疲惫显露于其中,但也不至于此。
始终隐匿于黑暗,只靠听觉辨别出目标所在的她,确实没有机会看过教皇正面一眼——更恰当地说,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一旦正面相视,使得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便会增大数倍。
垂在身侧的左手掌放松一下,然后又再度握紧,“你……”
“惊讶了吗?不,”毫不客气地打断暗杀者脱口话语,黑袍男人欣然微笑,“实际上你所带给我的惊讶,是不会小于我带给你的。哪怕获悉采用的是伪造‘虚像’的方法,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究竟如何设计潜入到这里的。光明大圣堂位于神殿领域的中心区域,即便到午夜,防守仍不可谓不密——像这样孤身一人无声无息从堡垒城墙外避人耳目、毫发无损地潜行至此,历史上还是第一人。”
聆听从石柱后方传来的话语声,黑影低头,血红双瞳借机沉静下去。其实教皇所提出的疑惑,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已从骑士变成了杰出的暗杀者。
犹豫不定的情感趋渐消退。三年前的今天,目睹身边友人一位位无力地躺倒于沙场上的海伦,心灰意冷,决然脱离光明教会的耳目。三年后的今天,重回这座光明大圣堂的他绝非以教皇秘密养女、或是“圣骑士海伦”的身份,而是一位为欲把过去旧账一并算清,并且彻底铲除教会蓄意发动战争的阴谋的前来迎刺教皇的暗杀者!
呼吸稳定。血红瞳孔中因为重生了某种信念,而褪去了某些迟疑。
她不曾经过他人挑唆。当时是幡然醒悟也好,后悔莫及也罢,海伦终究毅然摒弃了自身与光明教会的一切瓜葛,下定决心跟这只庞然大物势不两立。潜藏入茫茫黑暗中,尽可能学习所有的暗杀技巧,更因此使得双手沾满无数人的鲜血——这时的她已截然不同——不再打着虚伪正义的旗帜、气宇轩昂骑上高头大马,率领身披银甲的骑士开赴战场。海伦选择沉沦入黑暗,自甘放弃曾经拥有的光明与权力。
“没错,并且我同时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成功刺杀教皇的暗杀者。”自信冷然的声音随着瑟瑟寒风开出,黑篷微荡,隐隐勾勒出她那藏在石柱后的瘦弱身形。
血红双瞳不再踟蹰,挺直身躯,探手摘下头上所戴的漆黑风帽,沉重地甩落到地上。脚下黑色长靴移动,迈出阴影笼罩的范围,渗入灯光下;失去束缚的鲜红长发散开,从纤细肩膀上徐徐垂降到腰际。
“教皇,哪怕现在你右眼已经失明,”双瞳偏转,聚焦对准石柱十步开外另一双半老的黑灰瞳孔,一字一顿道,“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仿若一把格格不入的刀片切入这干净圣洁的光明,黑色身影在石柱侧畔站住脚跟。如火如血柔和刚烈的红色长发下,年轻少女的脸颊竟是这样坚定,不可转移,“也请您务必不要手下留情,因为接下来该是往昔的父女二人做个了断的时候了。无论于公于私。”
“了断,吗。”将这两个冷酷绝情的字眼沉吟一遍,黑袍教皇疲叹。
他还需多说什么吗?就算多说什么,还会有作用吗?有些事情,不居于高位是不会明白的。教皇也有教皇的责任,他的头上戴着沉重的光明冠冕,他是千万信徒的精神支柱,他不能纵容自己死亡。
高高教皇峨冠下,黑色左瞳略显倦累无奈地望向前方。少女手中黑色片剑闪烁着幽黑光泽,平顺的剑身流畅而无累赘,做工精巧高超,隐隐可见几颗齿轮加装在剑身底部的剑柄处,像有什么机关。
真是精美的武器,对于刺客而言。只惜这样一柄好武器,至今却被他曾经的养女持握在手上,刀尖正对着她曾经的养父。
灰白浑浊右瞳半闭,他道,“抱歉,若今夜教皇身死于平白无故,整个光明教会势必乱成一团,大陆各国间原本的局面更会因此崩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所热爱的这片土地陷入动荡不安。这一点,”原本稍显柔和慈祥的黑色左瞳逐渐恢复原状,目光冰冷地看着前方黑衣红发的少女,“想必你该知道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教皇有他的决意。
血红瞳孔缩起,她的表情愈发警惕。身躯弯下,右脚跨后,作出能随时发动攻击的姿势;视线死死锁定那手无寸铁的黑袍男人,手中片剑轻颤。
“来啊,把你过去所学的东西全部用上,”黑袍教皇淡笑着摊开双手,“哪怕现在的教皇失去了武器,刺客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海伦娜!”他没有作任何防御姿态。
整个大圣堂皆安静下来了,仅余两道人影,一年轻一衰老、一黑红一黑白、一个象征光明、一个象征黑暗。而面对这样的生命威胁,教皇的纯黑左瞳是这样自信洋溢,仿若皇者独立于此方之境,巍峨大气得似乎又回归到了原有的身份——一代至高无上的神之代言人,教皇。
血红瞳孔猛睁。
咔咔。盯准时机,被黑色袖管包裹的纤长手臂一抖,剑身底部机关齿轮扭转,发出清脆的机械响音。受到机械扭力的黑色片剑随即弹射而出——倏,如电射般迅疾,化作一只漆黑烈鹰窜过数丈空气、直逼不远处站在洁白地毯上的黑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