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练虽觉得霍笙有些小题大做, 但到了第二日, 仍然遵他之意搬到了东院。
霍笙自去向大长公主问安,并且将阿练迁居一事告知。
只是大长公主人却不在寝屋, 听伺候的仆婢说, 一早就去了湖边。
霍笙只得寻去。
这个季节的公主府内生机盎然,湖畔花木扶疏。霍笙没有带侍从, 径自从主院一直走到湖边。
对面是一个小亭子,大长公主正站在里面,看样子是在喂鱼。春日煦暖, 她就只穿了一身薄衫。
霍笙看见了,正欲上前,却见从亭子后的一条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着深青色常服, 步伐沉缓而有力, 是宣平侯张敖。
见对方先至, 霍笙只得停下了脚步,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宣平侯手里拿了一件挡风的袍子,为大长公主披上,双手顺势拥住她肩膀, 在她侧脸轻吻一下。
霍笙不防, 看了个正着, 顿觉一阵尴尬, 匆匆别开视线。
好在宣平侯似乎只是来送衣服, 很快就走了。
大长公主见儿子过来, 听他说了让阿练搬到东院的事,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这府里有人欺负她吗?”
倒不至于这么严重,昨日的事霍笙略想一想就能明白,是他那位有些小性的大嫂看不惯阿练,逮着个机会想要吓一吓她而已。
只是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不愿阿练受一丁点的委屈。他母亲又不大管府里的事,还是自己亲自照看着吧。
“没有,只是她年纪小,又初来长安,怕她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所以才让她搬到儿子那里,我好就近教导。”他这样跟大长公主说。
大长公主看着霍笙年轻的面容,她知道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素来是极有主意的人,且认定的事绝不轻易悔改,又因行事稳重,在他身上就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时常令人忘记他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郎。
“那就依你吧。”大长公主点头,抬手拢了一下肩上的薄袍,又微微笑道,“不过你妹妹年少,你也别太拘着她了。”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面上太冷了些。
霍笙应是。
迎面吹来了一阵风,湖面顿起一阵波纹,霍笙道:“这里风大,母亲别站久了,早些回去吧。”
因早年的颠沛,大长公主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听儿子劝她,便依言而行,在一众仆婢的围拥下回了主院。
霍笙自己也往回走,行不多久,却见宣平侯张敖立在前面的一株桑树下,向他望过来,目光平静,似乎是在等他。
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了,霍笙果然看见宣平侯慢慢踱过来,步子还是那样的稳。
两个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交汇。
“大人。”霍笙先开口,唤了他一声。
宣平侯应了,声音也是淡淡的,就像是他给人的感觉一般。霍笙听见他道:“赵王一事,非你一人之力所能扭转。”
霍笙额间一跳,他怎知此事?
宣平侯继续道:“此事你虽做得隐秘,但若要真正瞒过旁人却很难。趁现在牵涉不深,停止吧。”
霍笙抬眼,重又将视线落在宣平侯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这位后父。平心而论,霍笙是不喜欢他的,一直以来,宣平侯给他的印象便是极浅极淡,就像是隐在他母亲身后的一个影子,本能地令他感到不悦。
但若真是如此,仅靠着躲在大长公主的衣裙之后,一个被废了王爵的臣子,真能做到十余年来地位毫不动摇?
霍笙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像是要穿透人的内心,却又在下一刻恢复如常,移开了视线,看向前方,淡声道:“多谢忠告。”
宣平侯自然感受到了对方那带着探究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笑,振了振衣袖,转身离去了。
……
霍笙是大长公主独子,他的住处是除了主院之外,整个公主府里占地最广的一处院舍。
是以阿练名义上虽然搬到了他这里,但其实自己住的地方与他的寝屋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不过比起从前仍旧是好上太多了。
姜媪与几个仆婢一同归置行装,阿练因她是大长公主的人,且年长,一直对她心存敬意,不欲令她忙碌。
姜媪自己却不赞成:“女君心善,只是殿下点了婢子过来照料您的起居,可不是为了让婢子躲清闲的。”
她一面指挥着侍女搬动寝具,一面回身对阿练道。
等忙到午后近黄昏时,此间屋内已是焕然一新,姜媪确是个能干之人,处处都布置得甚合阿练的意。
因早间霍笙曾吩咐过,要阿练搬过来后去他那里一趟,他有话要跟她说。
扔下这句话后他就一整天不见人影了。
他的话阿练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因此从早上等到现在,不免有些心焦,又看着天也快黑了,想着要不要等到明日再去。
还没想完,就见姜媪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女君,方才听北屋的人说,郎君片刻前回来了,您要不要现在去找他?”
这话其实就是催她快去了,姜媪是看着霍笙长大的,知道他最是不耐烦等人。
阿练也怕霍笙在等她,听了姜媪的话,忙点点头:“我这就去。”
……
霍笙早上从大长公主那里出来,本欲回东院看看阿练,结果心腹萧豫找了过来,道是赵王一家已经到了长安,且正在入宫觐见的路上。
他放心不下,只得也赶忙入宫。
此前赵王妃因意外早产,赵王担忧王妃的身体,下令在安邑停留一月,等王妃出了月子再进京拜见太后。与此同时,也遣了属官先行入京告罪。
谁知此举却触怒了太后,当场将赵王的陈情表砸在了那属官的脸上,命人将他推出宫门外斩了,又要问赵王一个延期不朝、藐视太后的罪名。
赵王闻言大惊,再不敢耽搁,星夜奔驰至京师。今早刚到,在驿馆匆匆沐浴更衣之后便入宫请见太后。
太后的反应倒是还好,没有发怒,恰今日吕氏的几个儿女也在宫中,陪着太后说话。因此赵王赴的这一场宴算是有惊无险。
霍笙见无事,与吕氏等人略应酬了几句便出了长乐宫。
在跨过门槛之前,他不由得转头看一眼赵王,而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当初太后下令让代王和赵王入朝觐见,代王距长安更远,但算算日子,此时也早该到了。
霍笙抬头,看见门边立着一个老内侍,是太后素来信重的人。霍笙一向与他交善,递给对方一个眼神,那内侍便随他出去了。
两人踱到廊下,霍笙问他:“代王缘何至今未抵长安?”
“回霍侯,”那内侍道,“昨日代王奏表已至,道是匈奴屡屡犯边,他希望替太后镇守边关。”
霍笙眉头微皱:“太后答应了?”
“答应了。”
他沉思一晌,复问道:“昨日商议此事的时候,都有哪些人在太后身边?”
那内侍答:“只有胡陵侯大人。”
吕嘉。
霍笙未出宫门,又有下属来寻他,说是有些事拿不了主意,请他来定夺。霍笙只得赶去处理,忙到现在几乎有些焦头烂额。
自然,他也就忘了曾交代过让阿练来找他。等回了寝屋之后便让人都出去,像往常一样自去了侧间的水房沐浴。
屋里人都是知晓他的习惯的,按时备了热水之后便都退下了,因霍笙素来不惯别人伺候洗澡一类的私密之事。
阿练却不知这些,等她到了北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门开着,下人们在院中各自忙碌。她估计霍笙这会儿应该在屋子里,门又没有关,就直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