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轮上弦月居然赶跑了满天的浓云,把秋霜一般的银光撒到了祁天辽卧房的窗前。
卧房的门敞着,桌案上点着灯,祁天辽正斜靠在引枕上,捧着一册《搜神记》静静的看着。
他打定主意,如果鼓打三更,还没有谁造访他的卧房,他就关门睡觉。
然而今日上天注定他不得不三更后再关门了。听着坊子里的巡更人打二更三点的时候,卧房外有人轻轻敲起了门。
“天哥,睡了吗?”孟琳那清澈的嗓音传入了他的耳鼓。
“请进。”祁天辽放下手中的书简,移开引枕,欠身将另一片坐席摆在案侧,自己则挺身跪坐端正。
孟琳缓缓走入卧房,刚打算关门,却被祁天辽阻住道:
“别关门。”
孟琳迟疑片刻,登时意识到,祁天辽这是在避瓜李之嫌。于是她便将手从门上移开,走到案侧,坐了下来。
月光将她那俏丽的脸庞映得雪白,却也将她面色的沉重扫得一览无余。
“三郎睡熟了吧!”二人沉默片刻,还是祁天辽开口打破了寂静。
“嗯……”孟琳微微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做的事情是机密事,恐怕,还同‘那一位’有些干碍吧?”
“天哥,”孟琳忽然正色看着祁天辽,“如果我告诉你,我做的事情同‘二圣’都有干碍,你待如何?”
一听这话,祁天辽心头不禁一惊!
虽然他早预料到孟琳所为一定会同天后有些干碍,但他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把天皇也一并扯进去。
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递给孟琳,复又坐下,缓缓的说道:
“你我都知道,天皇陛下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他在位三十多年,虽比不上太宗皇帝,但我也并不认为他有什么过于失德之处。”
孟琳垂下双眼,一言不发。
“自然,我明白,官场上你争我夺,这是常事。你在帮谁争,争什么位子,打算扳倒谁,这些我都不必去管……”
听到祁天辽说出这一番话,孟琳又抬起了双眼。
“可是,”祁天辽正色看着孟琳的双眼,继续说道,“如果你们干得太出格的话……”
“怎么样,算出格?”孟琳身子微微前倾,开口问道。
“你们干这事,难免要杀人,”祁天辽缓缓站起身,踱到窗前,“我也不太想管。可是,如果你们让万千老百姓陷入离乱的话……”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浅浅一笑,接着说道:
“我今天敢一个人挡在十个打手前面,明日同样敢挡在一千军马前面!”
月光斜扫着他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庞,映射出一丝铁白色的坚硬。
“天哥,我明白了。”孟琳再次垂下双眼,“可是,事情究竟会发展到一个什么地步,这不是我作得了主的。”
“这个我明白。我相信,你自己会有所取舍。那么,”祁天辽轻吐一口气,复又坐回到桌案前,“说说别的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说……”孟琳朝祁天辽微微一笑,“天哥也能猜到个八九分吧!”
“三五分或许猜得到,”祁天辽轻轻扬了扬眉,“今天要同你会面的人,恐怕是赵婕吧!”
孟琳一言不发,只微微一笑。
“你还没同她会面,就有人放箭把你们都吓回去了,这箭……恐怕是团牌社的人放的吧!”
孟琳依然微微一笑。
“放箭提醒你们的人,恐怕就是上个月你在汉江上救起的那个‘瘸子六’吧!”
“没看到人,不敢说,不过,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你才把那支箭收走了?”
孟琳微微点了点头。
“我很想知道,太平公主是天后的女儿,你去她府里做什么?”
“公主是天后的女儿,没错,可是,”孟琳冲祁天辽意味深长的一笑,“她还是姓李呀!”
休假日就这么过完了,又该是去国子监上课的日子了。
祁天辽昨夜睡得晚,今日起得早,卯正还差两刻,便走入了国子监的大门。
节气已近秋分,天亮得也不如夏日里那般早了。几声啁啁的鸟鸣从院内大槐树间断断续续的传出,仿佛在向祁天辽道着早安。
路经国子学的课室时,祁天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身材高大,方正的国字脸,眉眼俊朗,三柳髭髯,正是那与国子监每个人都处得最好的国子学助教任茅宇。
此刻他正站在课室的门前,抬起双臂,朝门楣上贴着什么东西。
祁天辽在课室前立住了脚,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张道士画的符。黄纸上龙章凤篆般的朱砂印迹随着晨风翩翩起舞,仿佛在冲祁天辽别有用心的笑着。
“任助教,早!”祁天辽朝任茅宇拱拱手,打了声招呼。
“啊,”任茅宇身躯仿佛微微颤了颤,随即回过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浆糊,朝祁天辽拱手还礼道,“原来是祁秀才,早!”
“任助教您这是……”祁天辽微一抬手,指了指国子学课室的门楣。
“噢,”任茅宇自嘲般的一笑,“哎呀,你知道,昨日出了点事,我啊,这个事……不好说啊!请张符,求个平安!”
“如此,任助教有心了!”祁天辽朝任茅宇微一欠身,“学生告罪,先上律学了。”
“去吧!祁秀才来得早,将来省试必然及第,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