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祁天辽结店饭钱时询问店家方知,这石头河是发源自秦岭深山中的一条小河,自南而北,在郿县西面汇入渭河,北窑镇也是秦岭山中一个小村镇,位于石头河的西岸,离郿县约莫四十来里路。
二人驰出郿县西门,雇船渡到石头河西岸,行不多时,道路渐窄,地势渐高,石头河两岸的山势渐陡,高得能遮住日头的山影也一阵接一阵的从二人头顶掠过。
褒斜道上静悄悄的,除了阵阵山风穿林度岭,惹得河两岸满山的枝叶簌啦啦直嚷外,便是二人豁啦啦的马蹄声和石头河潺潺的流水声。偶或一声雕鸣,一声猿啼,划破这山水间的三乐合奏,一霎间便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又行得半个时辰,石头河离二人的脚底越来越远,河岸渐渐成了陡崖。二人为免坐骑失蹄,不敢纵马飞驰,只得控辔小跑。约莫申牌时分,右方山嘴处一座木牌楼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此刻日已偏西,这牌楼正是背阳而立,牌楼上的字苦不甚清。祁天辽冲秦潇使了个眼色,自己拍马上前几步,定睛一看。
牌楼上刻着的正是“北窑”二字。
“潇潇,就是这儿。”祁天辽冲秦潇招了招手。
“天哥,我们……”秦潇催马上前,开口问道。
“不妨,”祁天辽跳下马来,伸手牵秦潇下马,“今晚就住在这镇上,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秦潇冲祁天辽嫣然一笑,捏了捏他的手。
二人厮挽着,一同走入了那木牌楼。
这北窑镇依山而建,以山嘴为界,一南一北两条山道分绕山的南、北坡而上,算是镇子的街道,二十来所房屋倚坡而建,零零落落的散处在方圆不上一里的山间。
祁天辽立在山嘴里扫视了一眼,这二十来所房屋仿佛都是一色的民居,没有客店,只有北坡离山嘴三五丈高的一个小山坳里挑出一幅破望子,光景是个小酒铺。
“先去那个酒铺吃饭吧!”祁天辽指着那山坳对秦潇说道,“如果方便,夜里就在那儿胡乱宿一宵,怎么样?”
“听你的。”
二人牵马上到北坡,沿街边一道往北的石阶上到小山坳,拴好马,走入了小酒铺。
酒铺虽不大,却也收拾得干净齐整。酒客不多,只在东墙下坐着一位老者。二人在酒铺西南角的窗边坐下,祁天辽唤过卖打两角酒、一斤饼,切些肉来。秦潇却看到那老者唤过卖拿来张荷叶,将碟子里的肉包上,走出铺外去了。
“天哥,”俟过卖下厨去安排,秦潇压低声音对祁天辽说道,“当心,那老人家走得蹊跷。”
“我看到了,”祁天辽一边低声应着,一边将横刀的布囊解开,“酒和菜先不要动。”
过不多时,过卖将酒食都端上来了。俟碗碟摆好,祁天辽一把扯住那过卖,开口笑道:
“小哥,请你吃盏酒,有些事情打听。”
说着话,他将过卖拖到身旁,按他坐下,秦潇早斟了一盏酒,递到过卖面前。
“这……客官,小人店里忙些个,就不烦客官了……”过卖陪着笑脸,起身要走。
“你看这店里,除了我们,哪有客人?忙个什么?吃一盏酒打什么紧!”祁天辽扯住过卖,不放他走。
二人正纠缠间,祁天辽忽然感到头顶一阵疾风掠过,他急忙把头一低,伴着秦潇一声“小心!”的惊呼,一颗铁弹子已将自己的幞头打掉了。
“他妈的瘸子六!你又这么急!”随着后厨这一声埋怨,酒铺里呼啦啦拥出五七个团牌社众,酒铺门口也堵上了三个。
祁天辽放开过卖,噌的将横刀抽出,挥肘将酒铺的南窗打飞,一刀劈翻了一个守在窗下的社众。秦潇右手抽刀,左手一扬,一枚袖箭也射翻了一个屋内的社众。
祁天辽回过身,将西窗也打掉。此时秦潇已同屋内一个社众交上了手,祁天辽抄起桌案,将那社众撞开,随即将秦潇挡到西窗下,说道:“快出去牵马!”又起手劈翻了一个屋内的社众。
秦潇翻窗而出,祁天辽猛可里见屋内两名社众弯弓搭箭,赶忙将桌案举起。刹那间,笃笃两声,两枚羽箭钉在了桌面上。
秦潇跳出西窗,袖箭射翻一个门外的社众,随即挥刀割断马缰,飞身上马,策马将另一个社众撞翻在地。
祁天辽见秦潇已出酒铺,自己便欠身去取二人的包裹,也想跟着翻出窗外。不料包裹还没拿到,先前那被他拿桌案撞开的社众扑上前来,抱住了他的右腿。
祁天辽倒转刀柄,朝那社众后脑上撞了一记,将他撞晕。此刻他身前又扑上一名社众,一条铁尺照头劈下。祁天辽矮身上前,左肩顶到那社众的腋下,左袖中短刀抖出,在那人肋下狠狠划了一记。
那社众一声惨呼,软倒在地。祁天辽乘机捞起二人的包裹,翻窗而出,不料左肩猛可里一阵剧痛,情知定然是中了一箭。
然而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挣起身来,看到秦潇已将门外的社众全部拾掇下,便赶忙翻身上马,同秦潇一道飞驰出了这北窑镇。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西天一抹晚霞在重重叠叠的山峰间时隐时现。二人此刻已顾不得坐骑会否失蹄,只情纵马飞奔。
约莫过了二炷香的时分,身后仿佛没有了任何声息,二人这才松开缰绳,任马缓辔慢行几步,自行停了下来。
“哎呀,天哥!”适才只顾走路,秦潇未曾留意祁天辽已然中伤。此刻下得马来,她方才看到祁天辽左肩处插着的羽箭,渗出的鲜血已将肩胛处染红了一大片。
“不妨事!”祁天辽缓缓坐下,长吁一口气,“替我拔出来就行。”
秦潇从袖中取出短剑,将箭杆割断,替祁天辽褪去上衣,一看箭镞,不禁失口道:
“坏了,拔不得。”
“有倒钩么?”
“嗯……天哥,怎么办?”
“用短剑挖出来吧!”
秦潇深吸一口气,去山道边劈下一截枯枝,取火刀火石点着火绒,燃起枯枝,将短剑烤热。然而刚刚将剑锋触及祁天辽的肌肤,她的手便软了下来。如是数番,她始终忍不下心去剜祁天辽的伤口。
“怎么了?潇潇?”
“天哥,我……我下不了手……”秦潇的嗓音又有些发颤了。
“二位若不介意的话,我来试试。”
一个声音陡然撞入了二人的耳鼓。
在这空无人迹的山道上蓦然听到一个人声,二人都不由得一怔,循声一望,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此人中等身材,鹅蛋脸微微泛黑,细眉大眼;没有扎幞头,只用一根布条束住发髻;他身穿一件浅灰色圆领长衫,腰间系着皮裹肚;下穿浅灰色长裤,蹬着一双薄底靴;背上背着一个包裹和一口横刀,肩上扛着一条矟。瞧这打扮,像是一个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