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拂过,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秦潇轻轻的啜泣声在这屋内回荡。
“二位,”良久,那幞头男子站起身来,朝祁天辽和秦潇说道,“夜深了,二位请沐浴安置了吧!一应事务,自有宅下人处置,我们明日再叙如何?”
祁天辽轻轻拍了拍秦潇的肩头,二人一齐站起身来。
“不敢动问……”祁天辽朝那男子一拱手,“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薛绍。”那男子微微躬身道,“二位请安置。”
一听“薛绍”这个名字,祁天辽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
此君正是太平公主的驸马,想不到他居然会同秋荻和风尘社站在同一边!
而孟琳,文佳皇帝陈硕真的女儿,居然也同太平公主有来往!
所有这些疑团,还真不是等闲的费解……
浑身浸入一盆热水,祁天辽感到舒坦了很多。
这短短几个时辰发生的一切,让他感觉恍如隔世。
团牌社劫持了赵婕的家人和崔护,想借此引他来长安,或杀死以泄愤,或拘执以阻挠其援救李贤之计。他果然来了,团牌社——大概还有“逮不良”,韩青和任茅宇的到场便是明证——也果然在兴道坊伏击他。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秋荻——或许正是在薛绍的帮助之下——利用韩青和任茅宇对祁天辽的追击,将他们引到了国子监那“闹鬼”的律学藏书阁,并下手报仇。怪道适才祁天辽在车中打算拉弓放箭时,秋荻才会开口阻拦。
只是,他们也许没有料想到,这一次秋荻居然没能吓住韩青和任茅宇二人,最后不得不与他们同归于尽……
那么,他的潇潇呢?她又是如何从洛阳来到长安的?而且,来到长安之后,她既未去兴道坊祁天辽的家,也没回居德坊自己的家,而是待在了薛绍——自然也就是太平公主府,至于是醴泉坊的正府还是兴道坊的别业,眼下却是不得而知——这里?
祁天辽当然不担心秦潇同薛绍有何不忍言之事,只是不清楚她秦潇是如何同薛绍联络上的。
不过这些倒不是问题,过会儿便能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将身躯全然浸入到了水中……
也不知浸了多久,朦胧中他仿佛看到房门被拉开了,一个少女臂上搭着手巾,款款走了进来。
他心下不由得一惊。除了秦潇,他这身体还从未给旁的少女见过,当下他赶紧垂下眉眼,沉声说道:
“此事,天辽自处,不敢有劳……”
然而他话犹未了,忽然感觉身畔这少女的气息是那么的熟悉……
“潇潇!”他猛可里抬起头来。
一头披肩长发,一双藕臂,一抹诃子托着的饱满的前胸,一袭月白色的曳地长裙映入了他的眼帘。
“还不肯起来么?”秦潇一双小眼睛盯着祁天辽,柔声说道,“来吧,该歇着了。”
“潇潇,”祁天辽轻轻抚摩着秦潇的面颊和脖项,“你怎么会来到长安的?”
“你先说。”秦潇偎在祁天辽臂弯里,胸膛微微起伏,周身却一动也不想动。
祁天辽轻叹一声,将自己上年年底从洛阳出发直到当下的经过说了一遍——自是略去了他躲到上官婉儿被子里那出。
“该你说了!”祁天辽在秦潇那高鼻梁上轻轻刮了一记。
“天哥你走后,我们一直住在李令问家中。过了正月十五后,檀青的伤好了大半,赵婕也很是想家。不过,檀青的身子还不能走远路,李令问也怕赵婕贸然回长安,会吃江湄暗算。因此,我便一个人过来啦,替她们二位看看这边的情形。”
“你一个人过来?他们不担心你遇到危险?”
“瞧你说的!怎么会不担心!赵婕和檀青说什么也不肯。还是李令问,替我弄了张‘逮不良’的牒引,又给我写了封书,说到了长安,就去醴泉坊的太平公主府投递,自会有人接待。何况,”她抬起眉眼,看着祁天辽,“不是如你所说,江湄早就离开洛阳了么?”
“这么说……”祁天辽停下抚摩着秦潇的手,“我们眼下在醴泉坊?”
“是……”秦潇抬起手,握住祁天辽的手,缓缓按到自己的胸前,“我们眼下就在醴泉坊,太平公主的正府上。
昨天,我就到了这里,将书投上,薛驸马立刻出来接了我。他告诉我,团牌社的人劫持了赵婕的家人和崔三郎,目的是想引你前来一并擒了。但他又告诉我,不必担心,他们已安排了人去营救,并且可借此机会让秋荻报仇。”
“那……秋荻的事,薛驸马也告诉你了?”
秦潇垂下眉眼,微微点了点头。
“可惜他们失算了!”祁天辽幽幽的说道。“也怪我!当初怎么就把兵刃忘在了车里!不然,秋荻也不会……”
“天哥啊,”秦潇耸了耸鼻子,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泪水,“我们走吧……”
“走哪儿去?”
“你带我回沔阳吧,娶了我,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也别去管那些闲事了,好吗?”
祁天辽缓缓收起臂弯,将秦潇紧紧搂住,柔声说道:
“等明天,确认崔三郎他们已经平安,我们就走!”
“天哥……”秦潇忽然翻过身子,压在祁天辽身上,张开樱唇,紧紧封住了祁天辽的双唇……
今晚,他们再一次过得很快乐……
初春清晨啁啁的鸟鸣唤醒了梦中的祁天辽。
他睁开眼,看了看蜷在他身畔的秦潇。
她睡得很香,小眼皮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高鼻梁的鼻翼轻轻的一张一翕。昨晚欢愉过后,她没有着衣便沉沉睡去,眼下一抹香肩裸在被外,一条雪藕般的长臂正搭在祁天辽胸口上。
祁天辽轻轻握起她搭在自己胸前的手,移到自己唇边,深深吻了一记。
太平公主府的饭厅中已设好了三处几案,摆上了早点。薛绍引祁天辽和秦潇坐定,招呼他们用饭。
“薛驸马,在下动问……”祁天辽喝了几口粥汤,便忙不迭的想问明白崔护他们的境况。
“祁秀才不必挂念。”薛绍打断祁天辽,淡淡一笑道,“崔秀才和赵小姐的贵眷都平安,如今他们大概正在赵小姐的府上用早点吧!”
“如此,那真是太感谢薛驸马了!”
“休如此说!”薛绍放下汤匙,看着祁天辽和秦潇,正色说道:
“在下有一言相告,二位幸勿见怪。”
“驸马请明言!”祁天辽和秦潇都放下了餐具,坐直了身躯。
“二位今日接回崔秀才后,还请就此罢手。今年,将会是个多事之秋,诸君还是置身事外,比较好。”
这个话与前些日子方恒豫的话如出一辙。祁天辽和秦潇相视一笑,祁天辽拱手对薛绍说道:
“驸马金玉之言,天辽敢不如命!”
“祁秀才言重了,”薛绍轻叹了一口气,“急公好义,以天下为己任,原该是我辈本色。只是……”
“驸马,这些都不必说了。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秀才请说。”
“孟琳……如何会同贵府上有来往的?”
“这……”一听祁天辽问出这个问题,薛绍不由得变了脸色,半晌无言。
三人对视良久,薛绍垂下眉眼,低声说道:
“兹事体大,请恕不能见告。可是,请相信我,二位,你们真的不要再与闻此事了!不然,枉送了性命,太可惜了!”
祁天辽长吐了一口气,薛绍那左右为难的回答证实了他的一个想法。
那个想法,在他首次知悉任茅宇这个“逮不良”居然会是风尘社的厢老之时,便隐隐萌生在他脑海当中。风尘社的香堂设在皇宫里,薛绍的回答左右为难,这两件事使他这个想法更加明朗起来……
“既如此,”祁天辽抬起头来,朝薛绍欠身施礼,“天辽便告辞了!”
“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