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兴道坊的宅子门口时,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一个是方恒豫,一个竟是檀青。
二人手臂厮挽着,檀青看了看祁天辽,又瞅了瞅自己挽着的方恒豫,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面颊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你当真是死人啊?”方恒豫盯着祁天辽,别有用心的笑道,“还不给你的现授业师开门!”
“今晚……去那儿?”
方恒豫点了点头。
“真的拿到了?”
“当然!”
“可去?”
“可去!”
“好,那就去!”
仍旧是这熟悉的所在。
几道若隐若显的青光从那残破的屋顶投射下来,映得祁天辽桌案上燃着的蜡烛渗出了一丝幽绿。
祁天辽端坐在桌案后,扎着幞头,身穿着一席方恒豫拿给他的浅绯色圆领长衫,腰系金带,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和惊堂木,活脱脱一副大理寺寺正相公的模样!
秦潇脸上罩着幂离,坐在祁天辽右侧。
门轧轧的开了。
方恒豫和檀青一前一后走入藏书阁,坐在祁天辽左侧。
孙二哥右手扛着一把长柄斧,左手牵着一个头罩幂离,身穿黑衣的女人,来到了祁天辽的跟前。
这女人双手垂在身前,被一根麻绳绑住。
“寺正相公在上,跪下!”孙二哥抬腿往那女人膝窝里踢了一记。
那女人硬挺立着,坚执不跪。
祁天辽摆了摆手,孙二哥转回身,走出藏书阁外,将门轧轧的带上了。
“下站可是江湄?”祁天辽冷冷的开口问道。
“知道还问?”
“知道叫你来干吗?”
“落到你们手里,无非是个死。”
“今日,我是大理寺寺正,我让你先说!”
“既然你是大理寺的相公,那你就说说,我身犯何罪?”
“仪凤四年,调露元年,也就是己卯那年的五月,明崇俨是你杀的吧?”
“有何凭据?”
“国子监的使女秋荻为了掩护你逃脱,自己被数名贼人玷污,并放火焚尸。如今证人已死,那我就不问了。”
江湄喉间轻轻哼了一声,却低下了头。
“永淳二年,弘道元年,也就是癸未那年的九月十九日夜,长安城居德坊,国子监的使女蒹儿是你杀的吧?”
“有何凭据?”
“我亲眼所见。”
“既被相公看见了,那我无话可说。”
“去年,也就是甲申年,三月初五日夜,巴州城北五里单牌短亭,良人翠儿是你杀的吧?”
“这个你们都亲眼所见,我自然无话可说。”
“还是去年,甲申年……”祁天辽颤声说出这几个字,忽然被秦潇开口打断了:
“甲申年十一月初五日,盱眙城外,徐敬业叛军中,良人赵婕是你杀的吧!”
秦潇言讫,掀起头上的幂离,从身畔取出一个布囊,缓缓打开来,取出两枝羽箭,一枝完整,一枝只有半截,排到祁天辽身前的桌案上。
江湄一见这两枝羽箭,身躯仿佛陡然间软了下来,一跤坐倒在了地上。
啪——祁天辽抄起桌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
“你还有何话可说!”
随着这惊堂木的一声响,藏书阁的门又轧轧的开了。
孙二哥扛着斧子,缓缓走了进来。
江湄扭头看了一眼那斧子冷森森的锋刃,又将眼光转向祁天辽,沉声说道:
“请……请让我自己了断。”
“不……”秦潇蓦的站起身来,右手揪住江湄的衣领,左手抄起桌案上那两枝羽箭,打算将她扯出门去。
江湄抬起被绑的双手,朝秦潇咽喉处伸去,看这样子,是想把她挡开。
刹那间,祁天辽仿佛陡然想起了什么。
他飞身跨过桌案,揪住江湄的双手,将她扯到了一旁。
当啷一声,一枚小小的钢锥掉在了江湄的脚边。
秦潇见状,禁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适才江湄那双手若是按上了自己的咽喉,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然而就在众人定睛去看那钢锥的一霎间,江湄蓦的劈手从秦潇手中夺过那两枝羽箭,猛然反手一送。
哧的一声,两枝羽箭齐齐插入了她自己的前胸。
一时间,众人都怔在了原地。
江湄喉间发出一阵低低的**,缓缓转过身来。
一阵疾风掠过,将她面颊上蒙着的幂离吹散了开来。
她一双眸子凝神望着前方,眼角渗出一抹泪花,滚落到面颊那道伤痕上……
“我……去了,我……来了……”她轻声吐出这最后六个字,双膝跪倒在地,俄顷,整个身躯软倒在了地上……
“国子监,”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恒豫忽然幽幽的开口说道,“再也不会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