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暗伏。
明镜到底算是贾敬的徒弟,贾珍在应下了徐氏的要求之后,心中却难免有些惴惴。战战兢兢的将此事禀与贾敬之后,贾敬却只是点了点头,面上并无愠色。
见父亲没有反对,贾珍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再不耽搁,让明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第二日一早,他便让身边的小厮将人送到了荣国府上。所谓戏要做全套,既然自家娘亲说那是给自己选的伴读,贾珠便当真登门拜谢了一次。
徐明镜的行李并不多,只两身已经洗得发白的道袍,还有一柄被布细细缠绕着的长剑。等他到了徐氏那里,球球已经将他的身世和娘亲说了。徐氏第一眼看见这孩子便觉得眼熟,所以才未阻止自家小闺女去探查一番。而如今果然得了预料之中的结果,故人已渺,故人之子却如约而来,徐氏难免又是一番伤感。
徐氏将徐明镜安排在了贾珠院子里的另一个房间之中,待到他收拾停当,这才找他叙话。
徐明镜的父亲徐霜寒,本就是东平郡王府的养子。安庆以东小国盘踞,安庆之外的弹丸小地也裂土成十四州,故而常有战乱。而凡有丧乱,必有孤儿寡母。东平郡王府常年镇守与此,击退这些小国的滋扰之余,也会担负起抚养孤儿,奉养寡母的责任。
徐霜寒和徐将军一同长大,一同习武,一手长剑也能在徐将军手下走上百招。成年之后,徐霜寒便随着徐将军一道投身东平军,很快就被点为右将军。徐霜寒此人最是骁勇,他的“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一剑之威,在多年之后,仍让那些与他对战过的敌军将领们胆寒。
而当年东平军近乎全军覆没,整个东平郡王府也只逃出了徐氏一人。之后徐氏曾有心寻找东平军幸存的将士,可是她一个困于内宅的妇人能力实在有限,王威手底下的旧部也大多分散在京城,随着年岁更迭,这件事便渐渐被搁置下去了。
徐氏未曾想到,在徐右将渺无音讯的十多年后,他的儿子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宁国府。听贾珍说这孩子是晕倒在宁国府门口才被他父亲救下,徐氏不由心头一紧——她没有办法想象,这个和自己小闺女年岁仿佛的孩子,之前会吃了多少苦。
“孩子,你爹娘呢?”徐氏想要将徐明镜揽过来,却蓦然看清了这个孩子眼中的坚毅。那是不容人同情和心疼的坚毅,是埋藏在骨血之中的自尊自傲。哪怕她是故人,又是旧主,也不能践踏。
所以,徐氏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徐明镜的头,轻声的询问着。
头顶的温暖让徐明镜浑身一颤,许久之后,他才恢复了如初的平静,缓缓道:“当日血战,父亲坠崖,是我娘救了他。父亲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可是周身筋脉却尽废了。我娘家里有些富贵,本是不同意让娘嫁给父亲的。只是娘性子执拗,便也就嫁了。”
徐氏一震,惊声问道:“徐右将如今可在?”
徐明镜叹了一口气,道:“父亲三年前病故,留下剑谱和霜寒剑。明镜虽愚钝,却自幼蒙父亲教导,如今虽不及父亲十之一二,却可堪一用。”
分明就是一个看起来不曾比她的宝玉高多少的孩子,如今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徐氏有些想笑,却又像是心里被谁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疼。
见徐氏伤怀,徐明镜抿了抿唇,强自转移话题道:“我娘却是安在的,只是她是泰岳人,我一个安庆之子,又有父亲遗愿,倒不好留在她身边了。”
泰岳是安庆之东的小国,和安庆一样,泰岳的女子也是十足尊贵的。泰岳的民风开放更甚于安庆,在泰岳的历史中,还曾出过数位女皇。
徐氏皱了皱眉:“你才多大啊,泰岳和安庆的盛京相隔何止千里,你个八|九岁的孩子,你娘如何能放心?”
徐明镜平静的小脸上出现了微妙的裂纹,半晌之后,他才低声说道:“夫人,明镜今年一十有二了。”
徐氏一愣,满眼的不可置信。明镜鼓了鼓脸,竟少见的带着些孩子气的说:“少主如今也八岁了,我瞧着还没有五岁的惜春小姐高。”
球球躺着也跟着中枪,哀怨的看了一眼自家娘亲,默默的端起桌上的牛乳一饮而尽。舔干净唇边白白的牛奶须,球球又端了一碗用杏仁粉煮过的牛乳给徐明镜送了过去。
“喝吧。长高高。”小姑娘的笑容毫无杂质,圆圆的杏眼里也盛满了真诚。这幅模样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徐明镜明明见过她舞动十几斤的弯刀,却还是会担心她细瘦的手腕端不稳这足有成年男人两个拳头大的海碗。
连忙接过,徐明镜看了一眼徐氏,徐氏便对他点头道:“是呢,以后每日我都让人给你煮一碗,很快就能长高的。”
徐明镜在泰岳长大,那里临海,并无畜牧之地。虽然母家富硕,可是他自小也是很少喝牛乳的。如今他家少主给了他这么大一碗,虽然不习惯那用杏仁粉也掩盖不住的腥膻之气,可是徐明镜一咬牙,还是仰头灌了下去。
“碰”的一声将海碗放在桌上,徐明镜端起一旁的茶盏猛灌了好几口,这才将口中的膻味压了下去。有些羞赧的看了一眼徐氏和宝玉,他轻声道:“谢夫人。”
徐氏摆了摆手,继续道:“虽然习武是好事,但读书习字也不能落下。便这样,左右你珠……咳,珠大哥也是上午去当班,下午便去城郊骑射,你便随着他上午读书,下午习武吧。”
明镜的父亲和徐将军是兄弟,按说他该和自己一辈。可是他年岁却这样小,和自己儿子倒真不好论了。徐氏思量一下,索性让他们按年龄称呼便是了。
略顿了顿,徐氏瞥了一眼宝玉,继续说道:“若是得了空,来我院子后面的练武场跟宝玉过两招,也是使得的。”
徐明镜微蹙起了眉头,犹豫半晌,却还是说道:“夫人,我想入东平郡王府旧部,助少主洗刷东平郡王府战败污名。”
面前的小少年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眉宇之间依稀是徐右将的影子。他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对徐氏证明什么一般。
徐氏却柔柔的、不容拒绝的将他按回了座位上。盯着小少年执拗的双眸,徐氏轻声道:“珠儿的骑射师父,是王威。”
东平郡王府旧部一向行事隐秘,这孩子能知道旧部的存在,定然是徐右将的临终所托。徐氏相信,徐右将既然将此事对自己的幼子提起,那一定是不会绕过当年送自己离开的王威的。
她料想的不错,在听见王威这个名字的时候,徐明镜眼中的不赞同便消失了。他依旧站了起来,却是对徐氏一拜,言道:“谢过夫人。”
还未等徐氏嗔他多礼,逐音便挑开了厚厚的帘子,对徐氏笑道:“夫人,是瑄王殿下来了呢。”
在外人看来,徐氏到底是圣上亲封的宜公主,又养在太后膝下,和瑄王亲昵几分也实在并不稀奇。这逢年过节的,瑄王直接过来拜访她,似乎也并不失礼。瑄王府和荣国府不过一墙之隔,若是平日里,沈君止就直接翻墙了,不过如今到底临近除夕,他出于礼数,还是走了正门。
入府就直接往人家后院冲什么的的确不像话,沈君止又不是前几年八|九岁的孩子了。这临近年根的拜访,自然是要先见过贾母,这才由贾母身边的丫鬟引着往徐氏的院子里来。
贾母是超品的老封君,位同亲王。可沈君止却是实打实的亲王,更是圣上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若真的论起来,贾母也要跟他行礼的。沈君止却一再推说自己年轻,受不得老封君的礼,便只按亲戚走动便是。
贾母知道这是看在儿媳的面子上,瑄王殿下才如此尊敬自己。到了她这样的地步,活得就是一张脸面,儿媳长了自己的脸,她自然更加投桃报李,与徐氏越发亲厚。
还没见到人影,徐氏便听见了一道少年清亮的嗓音:“徐姐姐,宝宝~~~”
可疑的尾音让徐氏一个哆嗦,伸手便将小闺女从座位上提溜起来,拍了一下球球软软嫩嫩的小屁股,徐氏催促道:“还不快去?”
球球被人拍了屁股也不恼,回头对着自家娘亲甜甜一笑,便迈着小短腿往帘子外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脆生生的喊着“阿止!!!”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身材高大,周身白衣箭袖,衣摆上绣着精致的麒麟纹,眼上也覆着一条同纹白纱的少年抱着身量娇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还来不及掸落肩上雪花,那少年便将小姑娘放在自己的膝头,脱去她的鞋袜,将一双雪白的小脚团进了自己的掌心。
“姐姐也真是,天儿那么冷,宝宝穿一双薄履,您也能让她跑出去?”沈君止催动内力,让自己的掌心发热,一点点熨帖着掌心的一团冰凉。
徐氏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戳了戳沈君止的额头,幽幽道:“这还埋怨上我了,阿止你也不想想,这孩子哪次见了你,是旁人能拦得住的?”
这话倒是让沈君止有些得意,眼前的白纱遮住了他脸上的大半神态,却掩不住他勾起的唇角。徐家姐姐戳他额头,沈君止也不躲,只笑道:“那倒也是,宝宝一贯是和我亲昵的。”
“抱走抱走快抱走吧,阿止你就惯着她吧,这样没大没小,那句阿止也是她这么个小玩意能叫的?叫一声小舅舅还差不离。”最是看不惯这两人这幅黏黏糊糊的样子,徐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佯装嫌弃的赶人。
“啊,那抱走了啊。”
只是徐氏的一句嫌弃,沈君止竟就这样顺坡下了。椅子还没坐热,他便抱着球球往门外走去。
#徐氏:我只是点亮了吐槽技能,你要真敢抱走我闺女,看我不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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