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跟着这几个造反派有半天了,而跟着他们的主要原因是,这几个造反派身上穿着的、手臂上挂着的,都是的确良军装,甚至腰上系着的皮带,也是制式武装军官皮带,这身打扮,就算是北京的造反派,能有资格享用者,也是造反派中干将级的精英。
更主要的是,有几个造反派的身高,跟陆野相差不是很大。
自从逃亡以来,为了躲避追捕,避免泄露踪迹,陆野一路南下,挑的都是最难走的山路,碰见哨卡,便想尽办法绕过去,睡觉从来不敢睡实,都是半梦半醒,足足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才全凭两只脚,翻山越领的到达广州,此刻,衣衫破烂,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现在,他要换换行头了,顺便再弄点钱,为出境做准备。
陆野一边不紧不慢的跟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机警的扫视着四周。
那几个造反派,摇摇晃晃的走入一个街道胡弄中,陆野加快步伐跟了进去,随即,胡弄中传来拳脚着肉的闷响和低沉的痛嚎。
几秒钟以后,各种声音消失,夜色依然宁静。
又过了几分钟,陆野闪了出来,这时候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全新军装,的确良的,跺跺脚,还是三接头的皮鞋呢,八成新,有点小,挤脚,他还找到了一把梳子,很优闲的梳了一下头,头上的灰土‘噼里啪拉’的往下掉,肥大的裤兜更是鼓鼓囊囊,很是有些内容。
他站在胡弄口,向四下看了看,扬长而去。
良久,一个穿着裤衩、背心的汉子,从胡弄中历尽千辛万苦的爬了出来,他的脸半边青紫,鼻孔滴血,看着漆黑的夜色,和空无一人的街道恨恨不已的喊道:“妈的,打人、抢钱、抢衣服,连鞋都扒,这也太过份了,比老子抄反革命的家都狠,裤衩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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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偷渡到香港?”
“嗯”
“五百块钱。”
听陆野的口音,明显就是外地人,蛇头丁斜挑着眼睛,上下扫描了陆野一眼,说出了一个比平常偷渡者多两倍的价钱。
蛇头丁已经准备好了,要和陆野讨价还价一番。
陆野没有还价,而是很爽快的拿出一叠钞票,数了数,从中抽出五叠钱递给了蛇头丁,他看见蛇头丁还眼金金的盯着剩余的钞票,不由微微一笑。
在寻找偷渡关系的这段日子里,陆野着实洗劫了不少造反派的头头脑脑,有些造反派的头头,甚至还因为他的洗劫,而怀疑自己是中了其它帮派的暗算,正大打出手呢。
“记住了,今晚十二点在这里上船。”
蛇头丁拍打着自己干瘦的胸膛提醒着陆野:“你可不要迟到了,船,是不等人的。”
他光注意陆野放钱的口袋,并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而没有发现,陆野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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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如低语,冷月却似刀。
偷渡运人的船,是一艘机动驳船,小小的船舱中,空气污秽,挤了有三十多个人,大多数是矮而黑瘦的南方人,神情紧张,托家带口,说着客家话,陆野听不懂,也没有人来搭理他。
高大如鹤立鸡群的陆野,面无表情的站在船舱的角落里,神色不能掩饰的流露出几分落寞、孤单。
从此以后,自己就是有家不能回的浪子了,天涯海角,那里死那里埋。
那是一种茫茫然、空荡荡的失落感觉。
当船离开岸边的瞬间,陆野有种想跳下船去,捧回一把泥土留存的强烈念头,但最后,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唯在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船行驶的速度颇慢,摇摇晃晃,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一个大摇篮在移动,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映着月光的水面,被船头撞破,银蛇乱舞,就如纷乱的思绪。
“兄弟,你也是北京人吧。”一个比陆野矮半个头的年轻人挤了过来,他的脑袋是倒三角状,一嘴京味的普通话。
“是呵”陆野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遇见老乡,真是不容易呢,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我叫何卫东,是宣武的,你呢?”何卫东自我介绍道。
“我姓陆,海淀的。”陆野的介绍很简单。
何卫东的脸沉下来了,有几分不高兴,连个全名都不说,那有这样做自我介绍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分明是看不起自己么,他觉得,他有必要给陆野上上课,提个醒。
“别这样摆出一幅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样子,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兄弟,咱们这也算是有缘一起到资本主义社会捞世界,以后有什么事就说,我会照应你的。”何卫东很江湖的说道。
陆野咧了咧嘴,没有吭气,他觉得经过这些日子的逃亡生涯,自己的养气功夫又有所提高,有时间,还是多想想到达香港以后,该如何生存发展吧,自己虽然除了打打杀杀以外,没有别的技能,但陆野坚信,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
看见陆野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子,阿卫东没有再说话,似乎是生气了。
半个多小时后,驳船震荡了一下,靠岸了,香港到了。
船舱的人依次下船,每人的脸上,都多了些许活泛气,眼眸中,更闪动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之光。
踏在深褐色的沙滩上,陆野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股淡淡的海腥味,但陆野还是从中感觉到了自由轻快,从现在开始,逃亡结束,全新的生活在等待着他,回头望向那生之养之,而今却不得不离去的远方国土,有豪情,在心中,总有一日,还是要回去的。
“你,你,还有你,都到这边来。”
蛇头丁站在岸边的沙滩上,很有气派的指指点点,有五个人被他选中,陆野和何卫东也都包括在内。
“你们交的钱不够,现在每个人还需要补交三百,是到岸费。”
蛇头丁叫嚷着,随着他的叫嚷,在他旁边,聚集起来了七八个身体粗壮的汉子,每人都趟着衣衫,裸露的胸部有着墨色的刺青,他们的手中,有的拿着棒子,有的拿着短刀,一个个斜着眼睛、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