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轮弯月,疏淡朦胧,周围散散落落相伴着的几颗星辰,时隐时现。
夜色里,形态威猛的吉普车,奔行在路灯都以被砸毁的街道上,就像是奔行在蛮野荒林的猎豹,那股强劲澎湃的动力,让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指点方向的海斌,头发飞扬,意气风发,他的脸上,既有着因为高速行驶而带来的少年兴奋,又有着内心猜测陆野究竟时何方神圣的惴惴不安。
在他眼中,陆野太神秘了,神秘的让人恐惧。
如果说,当初他是因为那块金表,而去帮助陆野打听老秦的消息,那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则是因为害怕,他不敢拒绝陆野,他甚至都不敢去想拒绝陆野的后果,他从陆野口中,听出来了浓烈杀机。
虽然,那块金表现在就戴在他的手腕上,但他觉得,那块金表比传说中的手铐,还要来的冰冷沉重。
“拐弯,对,就从前面那个路口拐弯,应该有一个坑,我记得绕过那个坑,再忘前行一百米,就到那条街了。”
海斌是武汉西区的混混,东区虽然来过,但路并不是很熟,他皱这眉头仔细回忆,指点方向的收,颇有些挥斥方道的豪迈――坐再高速行驶的敞篷车上,就十牛逼!
这一次,没有出现任何偏差,吉普车就在一排低矮的平房旁边停了下来。
这排平房放眼看去,也就是二十多年间,每一间都歪歪斜斜。显得破旧不堪,墙砖被岁月侵蚀,以及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用手一碰,便会簌簌的往下掉渣。
“秦霜住在那里?”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说,死人脸……啊,不。是秦霜,她住再这条街最破的房子,她家的瓦片,都被邻居给揭走了。”
陆野的眉毛微微跳动,虽然夜色深沉,但他的目光一扫,还是很快就停留在一间不能称之房屋的房屋上――那间房屋已经半塌,呈三角形,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好像一阵风,都有可能让房子从半塌变成全塌,在变形的窗台上,垒着长短不一的砖头,用来遮风挡雨,此刻从砖头的缝隙间。透出一线黯淡烛光。
传说中旧社会的贫民窟,也不过如此。
“嗯,海斌,你可以走了,别忘了我让打听的事情。”
陆野没有理会海斌的反应。便自顾自的从吉普车上跳下,走向那间房屋,他用手试了试。房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微一用力,便随着“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头顶上方的门框边缘,撒落下来了一层呛人的灰土。
在升腾的灰雾中,在随风摇曳的烛光里,陆野看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孩子,这孩子仿佛是被推门的声音惊吓到了,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身子缩进墙角的阴影摆出一幅警惕而戒备的样子。
陆野打量四周,在这间屋子里面,几乎以及没有什么完美的家具了,唯一的桌子,有一条腿都是用石头垫着来支撑,地上放着一堆发黑的破棉絮,估计就是孩子睡觉的地方,很难想象,如果到了冬天,她如何依靠这样一床破棉絮来抵抗寒冷。
在破棉絮的旁边,是一张铺开的报纸,报纸上,放着一小吧苦菜(就是喂兔子的那种野菜,开淡黄色的小花,有白色的浆汁),苦菜有被啮食过的痕迹,估计这苦菜,便时孩子今天的晚饭。
陆野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就像时被最尖利的刀锋洞穿了一样,让他双目尽赤,因为这一切后果,都可以说是因为他造成的,虽然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生么,但无辜的人还是受到了牵连,老秦、还有老秦的妻子,在死的时候,一定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过自己吧?!还有这孩子,她如果知道自己就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最大凶手,一定不会是躲藏,而是扑上来跟自己拼命吧?!
迈出的脚步,重若千钧,仿佛时拖着镣铐锁链在行走,但身为男儿,就要有敢于面对一切的勇气,他来到破棉絮钱,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缩在墙角里,已经避无可避的孩子。
烛光摇曳,光影迷离,十二岁的孩子,以一种孤独和倔强的姿态,静静的站在墙角里,个子倒是不矮,但看上去很瘦,细胳膊细腿的,脖子更像时一根火柴梗,仿佛随手一碰,都会发出“咔吧”一声断折,她脸上的肌肤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沾满污垢,陆野忽然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被同年龄的小孩称之为――死人脸了,因为她的脸上至始至终都没有丝毫表情,仿佛肌肉都已经僵死。
那双躲藏在凌乱发丝后面,本来应该清澈如水、充满童真的眼神,此刻却闪烁着仇恨和警惕,陆野注意到了,在孩子的右手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提握着一把杀猪匠用的那种点红刀,刀锋寒冽,可以看出,是经过细心刃磨。
这孩子,恐怕就是依靠这样的一把刀,在失去父母的半年多时间里,来保护自己了。
陆野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而努力是自己的微笑,能够看上去更亲切一点,他柔声问道:“你是秦霜,对吧?!我是你父亲的战友,是你的叔叔,我来看你了,你爸爸的事情我刚听说,走,跟叔叔走吧。”
秦霜低着小脸,冷冷的看着陆野,没有丝毫反应。
陆野缓缓把手抬起,试探性的做出招呼的动作,他不敢使自己的动作太快,担心刺激到秦霜,但秦霜还是忽然吧她手中尖刀,对着陆野伸过来的手臂用力砍下,陆野的手一闪,她砍了个空,但她迅速做好下一次砍刺的准备,鼻翼掀动,喘着粗气,丝毫刚才的那一次砍劈,消耗了她很多力量,但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丝毫表情。
两人的目光对视,陆野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森林中行走时,看见了一只受伤的小狼。
“秦霜,不要怕,让我们在意气吧,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陆野笑容仍然亲切,他再次伸出手掌:“来,过来,到叔叔这里,然后我们一起,去拜祭你的父母。”
秦霜仍然戒备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她在听到陆野说到――拜祭父母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眸光跳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
“来,来吧。”
陆野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磁性的穿透力,他的手掌以一种友好的姿态继续前伸,就要搂到秦霜的肩膀了,却不料,秦霜竟再次把她手中的尖刀,对着陆野的手臂刺了过去。
陆野的手臂一伸一直,仿佛灵蛇吐信,那柄尖刀已经变魔术般的被陆野用手指捏住夺了过去,随后,陆野把因为用力过猛,而身子前倾的秦霜搂在了自己怀中,秦霜在陆野的怀里拼命挣扎,就像时上了岸的鱼,但她的力量又是实在是太弱小了。
“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不要怕,以后叔叔……”
陆野并不会哄孩子,他从小就被老伍吆三喝四的强制训练,他的心中,甚至都没有哄孩子这样的理念,此刻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唯一的手段,就是吧秦霜搂在自己的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希望以此能够表达自己的善意,他忽然觉得肩膀传来剧痛,转头一看,却是秦霜在挣扎无果的情况下,用她的牙齿死死的咬着陆野的肩膀。
刺痛的感觉,倒让陆野的心好受了一些,似乎沉重的负罪感,也由此得到了某种缓解。
陆野没有躲闪,他像誓言一般,说出如此话语:“……再用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
齿舌间已然有了鲜血的气味,但对方说话的语气,仍然时那样的平静祥和,轻拍在自己后背的手掌,仍然传达着可以切实感觉到关心和爱护的热力,年仅十二岁的秦霜有些迷惑了,她渐渐停止了挣扎,松开了嘴,抬起头来,看着陆野,开始用认真而又警惕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这个忽然冒出来,却自称是自己叔叔的陌生人。
她从陆野的眼眸里,看见了失去已久,只有在记忆中才能够找寻到的动人温情。
“走吧,我们走吧。”陆野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到叔叔那里,先洗个澡,再换件干净的衣服,吃顿饱饭,踏踏实实的睡个觉,然后,我们就去拜祭你的父母。”
秦霜不吭气,她仍然看着陆野的眼睛,她好像是沉醉在那片温情之中,又好像时在回味,过了好一会,晶莹的泪水无声滑落,把她污垢的脸蛋划出两条小沟,她确认般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
陆野欣慰的拍了拍秦霜的脑袋,站起身,用他宽大滚烫的手掌牵着秦霜的小手,向屋子外面走去,一高一矮的身影,溶入在黑暗之中,但铿锵有力的声音,仍激荡回响:“既然要去拜祭死难者,那么,就要有祭品,而最好的祭品,就是仇人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