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伦能够想象,一旦他允许赫德在沿珠江各个县,在新安、东莞,在香山、顺德,乃至更上游的三水、高要等县都建立港口和海关,会引来多么大的反弹,肯定会有人大骂他卖国的。
但历史会评判对错,在自己的国土上建立港口,吸引贸易,甚至吸引投资,这种先进的发展经济的手段,放在后世那可是常识,朱敬伦绝对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
至于让赫德来管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读四书五经出身的官员手里,朱敬伦还真的不敢放心,哪怕就是曾国藩那样不贪财的大臣,也一定会管理的乱七八糟的,这不是他们品德的问题,而是文化的问题,因为即便是曾国藩,也一定会讲人情,一定会在海关中安插一些亲朋故旧,最后造成各种贪腐。
至于赫德会不会出卖广东的利益,这一点朱敬伦觉得自己还是有分辨能力的,赫德会不会照顾英国,这一点是肯定的,但一定不会太明目张胆,最多也就是多招募几个英国职员,绝对不可能给英国优惠税率,或者帮英国人走私,这一点是有历史为证的,甚至赫德在晚清组建的海关中,高级职员中德国和法国的都不少,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最应该担心的则是,英国人会利用赫德管理的海关,挟制广东政府,这一点在历史上是发生了的,英国人向清政府放贷,都是需要赫德印章来做保证的,否则他们就不会放款,这等于是让赫德控制了清政府的债务管理。
至于控制海关财政,这种问题也发生过,但那是赫德之后的事情了,赫德在任的时候,不但始终按照惯例如实的将关税递解到清廷,而且一直都按照清政府的要求,通过中国的票号来进行转运,而不是通过英国的银行,这一点英国银行家们是不满的,但是赫德很坚持,赫德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个英国人,但同时他是一个中国政府的雇员,如果他要成功的话,就不能让自己的雇主感到不满。
赫德历任之后,后任的海关总税务司依然都是英国人,这是他们跟清政府签订的章程,可是后任者们立刻就扣押了关税,之后不断以关税问题胁迫中国政府,一旦不让他们满足,他们就拒绝递解海关关余,遭受这种待遇的包括一系列北洋政府和老蒋政府,至于新中国,那不能惯帝国主义的毛病,直接连海关都接收了,宁可不要钱,不能不要脸。
跟赫德谈好了交易,朱敬伦继续问道:“我的朋友,我既然委托您管理广东的海关,我就必须知道,您能不能有办法提高海关的税率,尤其是鴉片的税率,我认为这对我的人民十分重要。”
鴉片始终都是英国对华出口第一大贸易品,提高鴉片的税率,会对英国出口造成重大的损失,朱敬伦这么说也是试探一下赫德,同时试探一下英国人对鴉片贸易的重视程度,其实真要提高鴉片的税率,也没那么难,有的是好办法。
赫德想了想道:“我建议我们可以征收鴉片印花税。”
朱敬伦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印花税可不属于关税,我想这是附和双方的条约的。”
朱敬伦很满意,倒不是说可以多征税了,而是赫德在说“我们”,在那一瞬间,赫德的立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或者说是站在他一个中国海关雇员的立场上的,既然是海关雇员,当然希望自己能多收到关税了,其他什么都不要多想,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客卿。
至于说提高鴉片税收,朱敬伦办法多的是,比如向烟馆征收增值税,征收暴利税等等,这年头英国人连窗户税都能征收,还有什么不能收的。
只是一旦过于打击鴉片贸易,会让那些鴉片贩子愤怒的,鴉片贸易这滩浑水可深着呢,牵扯到港脚商人,大财团,甚至伦敦的金融巨额,现在这个时代,动鴉片贩子的钱袋,那就是动英国女王维多利亚那个肥妞的口袋,不是闹着玩的。
在自己稳定住广东之前,朱敬伦可不想看到这群鴉片贩子跟自己拼命,等自己彻底掌控了广东,那时候他也就不用顾及那群地狱里出来的肮脏货和他们的老姘头维多利亚肥妞了。
至于现在,赫德说的印花税,恐怕就是这群鴉片贩子能够接受的底线,毕竟印花税的税收一般都不高,也就是千分之三四的样子。
历史上,赫德也是在这一年,向清政府提出过这个建议,奕欣是询问他如何能够剿灭太平天国,赫德建议开征鴉片印花税,用这趣÷阁款子买軍舰,最后闹出来的就是让整个清朝官场恶心的阿思本舰队事件,这件事最后断送了总税务司李泰国的前途,让赫德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从此接替李泰国,牢牢把持了中国海关。
很难说这不是赫德的一箭双雕之计,这货作为一个中国通,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阿思本舰队根本不可能让中国官员接受呢,可是他并没有组织李泰国的政治自杀行为,结合赫德一生的表现,即为清政府争取过利益,也一直在努力保障洋人的利益,最后得到英国和中国的双重爵位,这让朱敬伦不由得怀疑这个家伙的立场问题:
他的立场既不是中国的,也不是英国的,他的立场是他自己!
不过这种人更好用不是吗。
送走赫德之后,朱敬伦喊来了自己的副手黄三公,这人年纪大了,上不了阵,但是读过书,会写字,最重要的是他当过商人,卖过几年茶叶,这意味着他会算账。
留在自己身边当了一个账房先生。
“三公,这里有一份名单,你照着名单,一个个的给我去借钱,多少不计,只要肯借,就给写张欠条,这可是一份美差,这回我许你收银子,但收了多少,回来可得给我报账!”
那份名单,是过去伍崇曜、潘仕成等人给朱敬伦梳理出来的,都是跟他们有生意往来,广东比较有实力的商人,跟他们没有商业往来的,一般也就没什么实力。
朱敬伦上次挑选出访使者,就是冲着这份名单去的。
至于能找这些大商人借多少钱,朱敬伦还真的不在乎,他要的是立场。
通过新安县乡绅们的表现,朱敬伦知道,地方势力都还在观望,他们在自己和清政府之间,目前是两部相帮,那么这些商人的立场呢?是不是也是两部相帮,或者应该帮自己一下,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朱敬伦的施政一直都是对商人比较友好的,连洋人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这些本土本地的商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尤其是他们各家的子弟,都被朱敬伦送去欧洲的背景下,他们是不是应该勇敢一点,站出来争取一个对他们有利的政权呢。
此时,那些商人子弟,也已经踏上了归程。
他们这次初访的时间太长了。
五月份在伦敦,六月去了巴黎,本来就应该结束旅程了,可是诸多小国看到法国皇帝都邀请了这只代表团,竟然也纷纷派人来请。
这些小国起初是看英国的,他们看到英国王室没有出面接待,政府更是只派了商务部门的官员跟他们接触,英国报纸公开的报道是这些人不是中国的官方使团,只是地方政府派出来给美国人去道歉的使团,因此不该跟英国政府做任何正式的外交活动。
英国人的表态,让欧洲其他小国觉得跟广东使团接触确实不合适,他们也就是看样子,谁不模仿霸主国呢,但是法国皇帝突然邀请这只代表团,而且请他们在皇宫开了一场舞会,这下子其他国家的顾虑就打消了,纷纷来请。
伍崇曜本来不打算去那些小国的,他已经有些急迫的想回国了,于是跟陈芝廷介绍说,这些国家都是欧洲的小国家,没必要给他们面子。
谁知道陈芝廷反而觉得应该去一趟,他说大清是上国,对待番邦就应该一视同仁,反倒是这些小国,更不能冷落了,不然让人耻笑了去。
伍崇曜跟不上士大夫的思维,于是只能跟着去了。
从法国出发,第一站到了卢森堡,然后是比利时的布鲁塞尔,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南下到了黑森的法兰克福,巴伐利亚王国的慕尼黑,奥地利帝国的维也纳,北上到了普鲁士的柏林,接着到了自由城市汉堡,之后是丹麦的哥本哈根,最后度过海峡到了瑞典。
德意志地区的情况,让陈芝廷十分感兴趣,坐着火车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邦国,很多邦国就只有一座城市,让他仿佛经历了春秋战国时代的万邦林立的局面,最后颇有兴致的研究了一下这里的历史。
最后当他周游了一圈到了普鲁士的时候,他突然对邀请他参观普鲁士阅兵的普鲁士皇太子发表了一番他的历史观,说出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一套中国理论,并且在看过了阅兵之后,他断言德意志最后会被普鲁士统一,十年之后他跟皇太子的对话,成了德意志地区的现实,而那时候陈芝廷也功成名就,于是他的话就成了语录,成了先见之明,如果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那就没人记得了。
之所以最后一站选择了去瑞典,那是因为瑞典人会派一艘船送他们回国,当然不会是专程送他们,因为瑞典和丹麦两国,联合组建了一只代表团,打算回访广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