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带着忐忑的心情,坐上了开往广州的客轮,三日后抵达广州。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三天,胡雪岩的名声,已经成为了一个热词,先是由朱敬伦邀请他南下相会引起关注,接着他跟洋人进行商战的故事,被各大报纸加工后不断的报道,三天时间,他已经扬名天下了。
三天内,朱敬伦也将胡雪岩的底细摸了个透彻,发现这还真的是一个枭雄。
也只有这号人物,才敢在上海跟洋人进行资本冲突。
关键不是他有钱,而是他有手段。说到钱,完成了工业化的西方国家最有钱,可是没有一家洋行能够垄断三分之一以上的生丝,可胡雪岩可以。
他通过深入一个个村庄,一个个作坊,甚至一个个缫丝女工,采用支付定金的方式,早早将生丝订购。
这种深入乡村的能力,不可能是一个人所能掌握的,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个个复杂的乡村社会,有宗族,有地主,有自耕农,甚至还有不良豪绅。
胡雪岩的方法是,跟当地势力合作,通过跟江浙一带大大小小的丝栈签订协议,借钱给他们经营,通过这些丝栈,深入一个个乡村,将大量的土丝垄断了起来。
显然胡雪岩不是通过去跟一家家农户建立关系,而是跟一个个中小型丝栈建立了关系,这个关系网已经覆盖了三分之一的缫丝作坊,假以时日谁敢说不能覆盖三分之二,甚至更多呢。
突然朱敬伦发现,胡雪岩最厉害的人脉,也许并不是跟左宗棠这样的官僚,而是通过钱庄,组织起来的一家家中小商人的人脉。难怪胡雪岩对阜康钱庄念念不忘了,因为唯有通过这个钱庄,他才能将那些乡村商人网络起来。
有这样一个网络,只要熬过这个难关,胡雪岩何愁不能翻身。他只要每年能垄断三分之一的生丝交易,营业额就不会少于一千万两,利润百万只是平常,几年之后又是一方巨富。
而且胡雪岩虽然亏了上千万两银子,但他的财产总数其实还是正的,因为他真的有两千多万两的资产。其中在上海的上万亩土地等资产,为了救急已经低价变卖了。可是在杭州,他建造的豪宅,可是前后投入了上千万两的园林,里面蓄养了几十个娇妻美眷,不过这种园林不方便脱手,所以他才会破产。另外即便他破产清算之后,也不是别人想象的穷困潦倒,他还保住了一项产业,旗下的药店胡庆余堂,而这个胡庆余堂资产达两百万两,跟北方老字号同仁堂齐名。
胡庆余堂是一座药店,也许是出于对血腥资本积累的负罪感,也许是富涨良心的原因,胡庆余堂常年救死扶伤,低价甚至免费为穷人看病,可实际上,这座药店还是盈利的,因为他开发出了几款外伤用药,十分适合战争中使用,左宗棠的大军,就是他最大的客户。
根据这些财产状况,朱敬伦觉得,一旦胡雪岩度过难关,激活了他的资产,他依然是一个身家千万的豪富。任由他倒闭,看着他苦心积累了几十年的无形资产消失,那不但是胡雪岩的损失,更是民族资本的损失。这种资本有的是看到到的金钱,有的是看不到的信用,商业时代,信用就是金钱。而一旦翻身,胡雪岩三个字就是坚挺的信用,何愁弄不来钱。
只是他对阜康钱庄念念不忘,朱敬伦也发现,他好像还真的离不开这个钱庄,因为这个钱庄就是他所有产业的纽带。弄清楚这些关系,朱敬伦赫然发现,虽然经营形态还很原始,但是在操作方法上,胡雪岩的产业已经有了后世财团的雏形,那就是以银行资本为核心,辐射出千丝万缕的相关产业链条。
朱敬伦收走胡雪岩的阜康钱庄,主要目的是为了树立一个旗帜,给上海市场注入信心,但收走了阜康钱庄也等于打断了胡雪岩的一条腿。
“我听说你想收回钱庄?”
胡雪岩被带进皇宫之后,一直十分的拘谨,让他这种六十多岁,半辈子活在旧时代的人突然见到皇帝,如果不拘谨,那真是难为他了。
胡雪岩坐在椅子上,始终都做不踏实,只坐半个屁股不说,全身上下还绷得紧紧的。
听到朱敬伦问话,马上如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接下来跪在地上。
“不敢不敢!”
朱敬伦看到他的样子,颇为不忍:“有什么不敢的,是自己的东西,想拿回去,天经地义!”
胡雪岩不敢说话,朱敬伦摆摆手,旁边伺候的黄三公马上扶他起来。
朱敬伦继续说道:“我跟你定一个君子之约,你想拿回钱庄也可以,但不能白白拿回去,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时间你赚够了钱,按实价在把钱庄买回去!”
胡雪岩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嗫喏了半天,再次跪下来道:“草民谢皇上恩典!”
朱敬伦笑了笑,又让三公将他扶起来,然后开始跟他谈起了生意。
说起生意来胡雪岩就自信多了,将上海的生意经头头是道的说了起来,一时间甚至都忘记了是在跟皇帝说话,等反应过来,就又不敢说话了。
朱敬伦听的是很过瘾,都是一些如何发横财的诀窍,但抱着这种心态经营,太过冒险,发起来很快,破产也很快。
朱敬伦又跟他讲起了股份制的好处,这样能够规避风险,不至于一处产业连累的所有产业都破产。就像这次一样,如果生丝赔了,能把生丝行号抛弃,其他产业就不会受影响。
还跟他谈实业的事儿,告诉他,做生意赚钱是没够的,实业才是最稳的,才是能长久传下去,甚至福泽子孙后代的产业。鼓励他继续做生丝生意,投资办厂的事情,如果有难度,可以找工部支持。
朱敬伦心想,如果胡雪岩能将他的人脉和渠道拿来经营机器缫丝业,那会是一股恐怖的力量,因为他既然能深入乡村收购生丝,那么也就有能力深入乡村收购蚕茧,他能垄断三分之一蚕茧的话,短时间内就能借助技术的力量,成为一个缫丝业巨头。
荣记丝行虽然在江南经营日久,但规模始终是一个问题,而且大多集中在辑里湖丝上,普通白丝涉足很少,这让江南的缫丝业依然是以手工加工为主,浙江还好说一些,现在接受了大明的管理,广東的缫丝资本家也开始北上,但满清统治下的江苏就不好说了,还得靠胡雪岩这种两面通吃的商人,才能将江苏的蚕茧资源转变为工业化的高品质生丝原料。
另外胡雪岩还是一个大茶商。他经营的丝茶、药品和钱庄,可以说都是高附加值行业,所以短短三十年,就能达到晋商家族几代人的积累。如果将这种积累,转变为工业资本,对江南工业化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也许后世大名鼎鼎的江浙工商业财团,会提前二十年形成气候,而胡雪岩最有可能转变为第一代财团的掌门人。
“股份制、实业都是好东西。如果不清楚的,可以找伍守业问,他这几年都会在上海。我是很想看你把阜康银行收回去的。”
“陛下厚恩,草民没齿难忘!”
结束了跟胡雪岩的交谈之后,就送他离开了,派工部的专家带他去工部尚书家里的大型缫丝厂等工厂去参观了几天,然后就打发他回上海去了。
胡雪岩从法国订购的设备也到货了,里面让法国来的工程师帮忙安装设备,调试设备,胡雪岩打算今年就开始生产,尽快出货,早日回本,他是一定要把阜康钱庄再买回来的。
在大明的所见所闻,确实让他大开眼界,也坚定了他开办机器复缫丝厂的信心。跟朱敬伦的一席谈话,也让他下定了决心,开始改组胡氏资产。按照大明的法律,将杭州的产业进行重新注册,邀请江南一带的富有丝商入股,改组为股份制公司。
在伍守业的参谋之下,江南最大的传统商业巨头,也是最后一带辉煌的徽商家族,胡氏家族开始了步履蹒跚的转型,向着一个新时代的工商业巨头蜕变,破茧化蝶之日,就是一代财团成型之时。
随着心里有了新方向,胡雪岩的身体好像也换发了新的生机,原本的历史上,在破产之后,第二年他就郁郁而终,而现在的他,好像还能再活二十年。
上海的市面在官府银行的勉励支持下,在萧条中稳定下来,大明的经济则在央行的稳健保护下,虽然屡有破产之事发生,但却始终没有发生金融崩溃,大方向是朝着稳定过度的,此时新的产业,却可能在军事订单刺激下,逆市成长起来。
海陆军的扩军备战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一批批订单却通过工部悄然发向了一个个相关企业。新组建一百万軍队所需要的服装、武器装备都是一趣÷阁丰厚的买卖,纺织业,机械工业,都能从中获益。
尤其是海军订购的几千万两的军舰订单,更是能够催生一个造船业巨头出来,这个巨头也做好了准备,打算贪婪的接纳所有的订单,为此不惜动用他所有的人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