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华一惊,他确信自己一路隐蔽,虽然是家中末子,但灵力最强,不大可能被人发现行踪,要说有什么疏忽,就是先前意外造访的容潇的傀儡了。
但他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傀儡,又非他二哥本人,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容子华偷看一眼容潇,见他依旧笑眯眯的,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容矜皱眉,听着不太愉快:“问你话,不回答倒也罢了,看你二哥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容子华脾气也不好:“你听谁说的。”
容矜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哥如今连问你话都不行了吗?!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还想报复不成?!”
容矜少时沉默严肃,但对幼弟十分疼爱,但近些年来却越发刻板,也就越发对容子华吊儿郎当的态度看不过眼起来,都说长兄如父,可他严过了头,倒像是市坊传言里的继父了。
容子华又委屈又生气,死昂着头总之一句话不说。
容潇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上前劝:“大哥你消消气,幺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伤了和气。幺儿你也是,大哥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答,你与那江夜君自幼关系好,哥哥们也不是不知道,你瞒着做什么呢。是,是二哥说的,先前你不愿让二哥进门,我想起进来说夜君逃婚,江家找不着人的传闻,就想他是不是来找你了。”
容矜克制住怒火:“这么说来,你还真把江楼月藏起来了?”
这真是天大的冤屈,容子华其实并不想真和兄弟们闹僵关系,根本没想过窝藏这个逃婚的,那混蛋分明是自己找过来的!
容子华委屈:“我没有!”
容矜拍桌怒喝:“还敢狡辩!那江楼月近些年来胡作非为,暗中调查永夜一事不说,还妄图替那守门仙君翻案,胡言说永夜扩散是所有人的过错,如此颠倒黑白,若不是看在他母亲黎夫人的份儿上,我哪里还容得下他!”
容子华原本是个两不沾,结果硬生生被容矜推去了一边,长时间来的埋怨委屈被江楼月先前一句“袖手旁观”一搅合,干脆坐实了名头。
“别人也不在乎你能否容下。”容子华讥讽道,“他可是夜君。”
容矜的刻板与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并非毫无关联,自温家书院起他就和江楼月日日斗、夜夜斗、却又处处被江楼月压了好几头,成年后江楼月继承夜君之名,而他却连求凰琴都摸不着。
容矜一挥广袖扫翻无数桌椅,暴喝:“你给我滚!”
容子华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音道:“真当我愿意回来似的。”
他掉头就跑,来时踌躇,去时却也未见果决,前方是他不知能否信任的友人,后方是一言不合的兄弟,他只想安安稳稳过个日子,就和幼时一样,怎么就事与愿违了呢。
江聆雪和江楼月不同,一个活的锯嘴葫芦,搁在角落里他大概能安静等到自己长草。江楼月好整以暇的喝茶,似乎摸头了自家闷葫芦弟弟的脾性,苦了乔凡一个不熟的,尽心尽力扮演着“嫂子”的角色,最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出来不行吗,你们两兄弟是用脑电波交流的吗!
乔凡怒目而视江楼月,后者被盯的没办法,视线移向坐在另一头的江聆雪。
“怎么了?方才开始便坐立不安的,坐垫里有钉子?”
他原本想借此撬开弟弟的嘴,谁知道弟弟只是端正的坐了回去,就没了下文。
乔凡:……
你们真是亲兄弟吗?
这话没法接,乔凡另起炉灶:“子华仙君去了也有一会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没落就感觉到了从弟弟的视线,毛骨悚然。
他和颜悦色问道:“怎么了?你与子华仙君关系很好?”
江聆雪点头,又摇头。
乔凡乐了:“这是什么?先点头,再摇头,那你们这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江聆雪的脸酷似江楼月,却比江楼月讨人喜欢多了,乔凡先前还被他吓了一跳,现在却觉得还挺有趣的。
江楼月喝了口茶,老神在在道:“就容子华那脾气,又爆又烈的,哪儿能好呢?”
江聆雪憋不住了:“不是。”
“不是什么?”
“子华很好。”
乔凡觉得自己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很好?很好你躲着他做什么,听说你也许久不曾回去了,娘也到处找你,子华也到处找你。”
找来找去原来就在跟前猫着,要么怎么都说灯下黑呢,这鬼找得着。
但是江聆雪又不说话了。
乔凡很着急,干什么呢,听八卦呢,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
乔凡问:“那你一会儿还打算躲吗?”
江聆雪没说话,估计还是得躲。
乔凡心里一阵唏嘘,江聆雪和江楼月不同,他像是冰天雪地古寺前一尊落满了雪的石像,沉默起来不像懦弱,倒像是无言的宣读,这可得是什么仇跟什么怨呢。
江楼月现在算是情场得意,略嘚瑟,又拿出了自己那柄折扇戳了戳江聆雪,可对方姿势端庄,纹丝不动,让他不免又有点怀念起温家书院读书时那个总是拉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被风一吹都会晃一晃的弟弟了。
怀念的叹了口气,收回扇子。
“那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江聆雪微微垂眸:“前些时候,容矜似是要给他说一门亲事。”
江楼月好笑:“你觉得以容子华那脾气,能答应?”
光乔凡以这么段时间的接触,就觉得容子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但江聆雪显然也有自己的理由:“子华对两位哥哥甚是依赖,不想耐烦。”
“但那不代表不会。”江楼月没忘自己先前答应容子华的事,尽职尽责开导起来,“你也听见他说什么,求凰琴都可以不要,只求个安稳度日而已。”
江聆雪沉稳的目光落在江楼月身上,问道:“大哥也可以舍弃梵音剑吗?”
这对于江聆雪而言是难得的刻薄话了,但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江楼月明白。
江楼月一愣,挥了挥手,说道:“容子华和我不一样,少拿这说事。不是,我也就没明白,你们当初读书时也没少黏在一块儿,我没空时也都是他来带你,怎么这时候反倒避之如恶鬼了。”
江聆雪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掂量轻重,犹疑道:“江家有江家的宿命,大哥在前,我不敢——”
话没说完被江楼月给揍了。
揍得得心应手,行云流水,可能没少联系。
乔凡早看出来了,江楼月是个报喜不报忧,打肿脸充胖子的,内里再苦再累,人前也是人模狗样,还要故作轻松。不了解的人说他是装逼,了解的就知道他只是怕人担心,想让别人再活得轻松些而已。
“有什么好不敢的?”江楼月笑道,“我都敢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聆雪笑笑,不说话,问道:“先前子华说大哥身上的伤……”
“你都趴在屋顶上听完了,还问我?不说这个,子华去了这么久,你不担心?”
总之今天是不会放过他了。
江聆雪面色一僵,迟疑道:“子华有分寸。”
江楼月心想他那脾气有分寸才是见了鬼。
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迷之僵持,乔凡不知怎么的,觉得这场景像极了云海下的春节逼婚修罗场。
江聆雪实在坐不住了,打算继续回去当自己的梁上壁虎,一站没站起来,才意识到自己中套了。
江聆雪错愕:“大哥你……”
乔凡也有点震惊。
干什么!
绑上轿子吗!
江楼月也很无奈,示意江聆雪自己回去坐好:“娘前些日子还天天跟弥夏念起你,说你比我还不着家,让你回去看看,如今看来,你和容子华那点私事不解决清楚也是没可能了。”
江聆雪的脸有一瞬和小时候那个只会拉着他衣角的小屁孩重叠了。
江楼月拍拍他的脸:“让你倔,等子华来了再说吧。”
容子华正要出门,容潇从后面追来叫住了他,容子华脾气再差,心里对哥哥还是有感情的,于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停下来,让容潇说话。
容潇站定,揉了揉容子华的头。
容子华一手挥开,但脸色是没那么难看了。
“二哥追出来做什么,大哥呢?”
容潇笑嘻嘻道:“大哥也是气话,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这不气消了,自己又拉不下脸,让我赶来跟你说声,夜君既然来了,肯定是有道理的,留他多住些日子,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容子华有些诧异:“大哥会说这话?”
容潇好笑:“大哥在你眼里成什么人了,他也不过近年来修为一直不精进,心里着急,你莫往心里去,看人家江家兄弟之间感情多好,咱们反倒闹起来了,惹人笑话不是。”
容子华也有些不好意思:“先前…...也是我脾气不好,二哥别见怪。”
容潇打了个响指,变出个小蝴蝶放在容子华的衣服上,那荧光闪闪的蝴蝶一扇翅膀,融进了容子华的衣服里,像是鱼进了水似的在他的衣服上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飞出了精致的花纹。
那是小时候的容子华最喜欢的小把戏,他们的爹克妻,仙侣娶一个死一个,容子华他娘没的更快,是两个哥哥带大的,只要一哭,容潇就这么哄他。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见怪的?就一点,你别嫌二哥多嘴,你把求凰琴锁哪里了?大哥准备明日设宴在本家迎接江夜君,届时人杂,怕出事儿。”
容子华觉得这是在怀疑江楼月,又有点不开心:“问这个干什么,还能让人偷了不成。”
容潇笑道:“这不也是担心吗,你自己确定安全就好。”
两人说了几句,容潇准备走,也不留容子华待在本家,容子华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二哥,在湘妃院的梧树下,安全得很,别担心。”
容潇回头笑应了一声,挥挥手:“我会让人多看着些,你早些回去。”
容子华点点头,正要走,眼尖发现什么不对:“二哥,你手指怎么了?”
他走时摘了手套,挥手时忘了这一点,容子华觉得他右手有几根手指有些发黑。
“幺儿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眼都花了。”他伸出手晃了晃,容子华一看,的确什么都没有。
容潇又挥了挥手,隐没在了深深大院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