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南殿,梁敏感慨道,“太子妃的性情倒很和气。同两年前我初见她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姐姐这次虽没坐上太子妃的宝座,但有这样一个主母,总也还好。”
梁良娣携着她的手往内殿走,“她再和气,我也终归是被压了一头的。”她抑郁地叹,“原本还以为嫁进东宫,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呢。没想到宋家姐妹两个、申家的、她,一个个地进来,从没个停歇。”
梁敏沉默,半晌才道,“可谁让姐姐心气这么高,非要嫁进宫里呢?”
梁良娣心酸,“你以为我是爱攀慕富贵么?你我啊,说是侯府的千金、长公主义女,可那不过都是空壳子罢了。爹是那样的一个人,伯母养着咱们也有她的打算。与其逆了她的心意,将来没人照管着受苦,还不如乖乖地听她的话,也借一借她的势,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梁敏低声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和阿赦。”
梁良娣拍一拍她的手,“我这辈子是不成的了,只盼望你们俩将来姻缘如意。”她悄声道,“我在东宫里,偶然听太子殿下闲谈说起,那窦宪,如今竟是大失所常了?”
梁敏无奈地说是,“我也曾瞒着伯母,悄悄地去窦府看过他。竟是一味的饮酒,几乎醉死在家里,连我是谁都认不得了,醉醺醺地拉着我的手,叫他妹妹的名字呢。”
梁良娣皱起了两道秀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的经不住事?”她注视着妹妹的眼睛道,“其实今时今日,你已是太子的小姨。将来...,你的身份又会更高。到那时自有不少好男儿任你挑选,你又何必执着眼前这一个?他也不算太好。”
梁敏顿足,恼道,“姐姐!我若有别的想头,何必还等这许多年!”触动心事,眼圈渐渐地红了。
“好了好了,姐姐不说这样的话了。”梁良娣爱怜地替她理着鬓发,“你也是个实心肠。”她没有再说这件事,转口问,“阿赦如今还好么?”
梁敏飞快地调转了视线,“还,还好吧。”
梁良娣见她摸样古怪,狐疑道,“真的还好?他现在在读什么书?”
梁敏见她细细地问起来,撑不住地哭了,“他是那边教养大的,哪里还会安安稳稳的读书呢?前几日,刚在街上同别人有了纠纷,打伤了人...”
梁良娣急道,“你怎么不进来告诉我?”
梁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姐姐别担心。事情一发出来,我就去求伯母压下去了。”
梁良娣心中稍安,啐道,“魏采薇那个贱婢!仗着做别人继母,一味地捧杀孩子。这么多年来也生不出一个,焉知是不是伤了阴鸷!”骂着骂着,忽然有些疑惑,“伯母的性子,我是深知的,和她无关的事,一向懒的出头。怎么这次她倒愿意帮你?”
梁敏低着头,没有说话。
梁良娣看着着急,喝问她的丫鬟,“雨兰,你说!”
雨兰不顾梁敏的阻止,“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姑娘不知道,为着赦公子的事,二姑娘在长公主房门外跪了整整半日。饶是如此,也被她骂的狗血淋头,这才答应帮忙。”
梁良娣忍不住道,“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点子小事,值得如此作态吗?”见梁敏和雨兰嘴唇翕动着不敢说话,她恍然地冷笑起来,“和我说说,她都骂了什么?”
梁敏支吾道,“左不过还是那些话,骂我寡廉鲜耻,巴巴地苦等。”
梁良娣把脸转向雨兰,“你说。”
雨兰这次犹豫了许久,方硬着头皮道,“长公主骂二姑娘倒贴,白白地浪费了这许多年。还不如,还不如早早就...长公主她脸上也有光,不用看皇后那老妇的脸色。”
她说的隐晦,梁良娣听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旋即勃然大怒,“当年我答应她,来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已经算报了她收养之恩了,怎么她现在还把算盘打到阿敏头上?”
梁敏心里难过,牵着她的袖子道,“姐姐快别气了。伯母再怎么想,也不过是她的一个打算罢了。等我和窦宪的亲事做成,谅她也没话说。”
梁良娣心酸地拥住了她,“全怪姐姐没本事。想当然的以为进了东宫,你和阿赦的日子就会好过。”
雨兰在旁也跟着落泪,“大姑娘别哭,只怪长公主贪得无厌。”
梁良娣恨道,“可不是么!有了个养女去做太子侧妃,还嫌不足。巴巴地指望着有人给她占住正妃的位置,将来她好做皇上的岳母、太子的外家。”她拍着妹妹的脊背安慰,“你别怕。太子妃那里已经答应下来了,这事会成的。到时候你出了梁府,出去单过,不知有多逍遥自在呢。”
梁敏在她怀里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姐姐,你说这事能成吗?”
梁良娣安慰道,“怎么不能?你们俩从小就认识,况且我与太子妃如今在一处,关系一向好。这样亲上做亲,对大家都有利。”
梁敏迟疑道,“可是窦宪...自从长大了,他待我总是很冷淡。会不会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梁良娣失笑,“快别瞎猜。他你还不知道么?就是那样不耐烦的性子。”
梁敏忽想起前年花灯节上,他带着妹妹出去玩的模样。体贴地护着,热络地说着话。忍不住就说,“他也不是对谁都不耐烦啊。我瞧着,他待太子妃就很亲热。”
梁良娣笑,“那是他们兄妹两个,天生亲热。这对手足同胞的态度啊,和对着旁人是不同的。”
梁敏听的有理,点了点头。
梁良娣拉着她的手谆谆道,“总之这阵子呢,你多去窦府里看望看望窦宪,探探他的口风。太子妃这里,姐姐也替你提醒着。”
梁敏大力地点头,恳切道,“除了姐姐,再没人愿意这样对我的。”
梁良娣失笑,“咱们姐妹两个,还说这种话。”同她谈起家常的话来,一直絮絮地说了半个时辰方罢休,依依不舍地送了她回去。
梁敏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梁良娣怅然若失地打算回转南殿。
正好碰上几个小黄门驾车过来,停在东宫门口。梁良娣见车上堆满了时鲜的果蔬,随口问了一声,“早上不是送过一次了么?怎么这时候又来?陛下新赏的?”
小黄门都躬身向她打千,“回良娣的话,这些果蔬不是陛下赏的,是太子妃为着皇长孙的生日宴,命奴才们出外采办的。”
梁良娣点点头,嘱咐,“这些东西务必好好保管着。东宫里一向有老鼠的,除都除不尽。你们都仔细着,别叫它们咬坏了这些吃的。”
小黄门们都称是应下。
梁良娣打算走,但眼角忽瞥见那些果蔬下,压了不少白色的伞状蘑菇,根茎挺拔,散发着微微的清香。眉间微不可查地一蹙。
小黄门们不觉,只是见她把目光长久落在果蔬上,有些奇怪,试探地问,“良娣在看什么呢?”
梁良娣神色自若地收回了目光,笑,“我瞧着,许多果蔬都是从前没见过的呢。过几天夜宴,可有好口福了。”
小黄门们都笑道,“可不是么。”恭恭敬敬地送了她进去。
一回到南殿,雁书就忍不住道,“姑娘,方才那个蘑菇...”
梁良娣冷冷看了她一眼。
雁书忙闭了嘴。但扫了眼左右无人,还是忍不住说,“原以为这只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人,暗地在宅院里使的手段,没想到宫里也有。”
梁良娣眉间一片阴霾,“做这事的人,大约同魏采薇很说得来。一样的阴私手段。”
雁书问,“姑娘打算怎么办呢?”
梁良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说了多少遍,在东宫里,叫我良娣。”
雁书见她避而不答自己的话,反而说了这样无足轻重的一句,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劝道,“这事无论是谁做的,害到哪个身上,太子妃身为主母,都逃不开管束不利之罪。良娣如今既有意同她家结亲,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呢?”
梁良娣看着她冷笑,“你倒是会做好人。却不想想,一旦我告诉太子妃,她怎么会不往下查?消息走漏,设局的难道不会去打听是谁告的密么?到时候太子妃倒是逃过一劫了,我却要被人恨上了!”
雁书听的默默,“那良娣打算坐看其局了?”
梁良娣挑眉,“那倒也不是。我既决定了要同窦家结亲,为了阿敏也不能坐看太子妃失势的。何况她一倒下,说不得,下一个被对付的,就是我了。”
雁书懵懂,“奴婢不懂良娣的意思...”
梁良娣舒了口气,“不懂就往下看吧。”不再多说,打发了她去洗手,洗果子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