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翁主的满月宴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伴随着刘吉不舒服的哭声、她母亲的泪水、圣上的大发雷霆,还有众人的议论。
回到东宫,履霜怕太子为难,率先提议,“既然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而妾又有嫌疑,不如殿下先把妾禁足吧。”
太子不忍,摇头道,“我知道不是你。”
履霜心口一暖,道,“谢殿下信任,只是您也该顾及着申良娣。”
太子一向知道她们交好的,私下里一直互称名字。但履霜此刻却称“申良娣”,不用问也知是伤了心。劝慰道,“令嬅刚做了母亲,护犊情深下难免糊涂,听信了旁人的挑唆,你不要同她计较。”
履霜顺从道,“妾省得。当务之急是治好小翁主,然后再查那小宫女的事。”
太子点点头,“我问过御医了,孩子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拿乳汁、米糊喂着,调养几天就会好。查人之事我这里也会用心去做,想来不出几天就会有结果,你不要急。”他歉疚地看着她,“身在东宫妃这个位置,风波是很难断的,难为你了。”
履霜不在意地笑,“殿下言重了,妾只当闭门静心。”
太子温言道,“你看的开就好。”同她告了别,往令嬅殿里去了。
他一走,履霜脸上得体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住,像是长久戴着的一个面具终于破碎了。她轻声地叹了口气。
竹茹端了一盏茶来,“殿下可是在叹申良娣?”
履霜疲惫地点点头,“不管旁人怎么说,我总以为,她是会信我的。”她有些茫然地说,“上一次皇长孙的生日宴上出了事,她就是第一个站出来,为我说话的啊。为什么,这一次她却...”
竹茹道,“今时不同往日。昔日里,殿下同申良娣是一块儿长大的姐妹,您出了事她自然会维护。可如今她生下了皇女,而殿下您身为太子妃反而一无所出。殿下,在许多人眼里,你已经有了和她对立的立场。申良娣不是圣人,旁人会疑心的,她也不能免俗。”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履霜正待要说,忽听殿门上传来几记轻叩。
她诧异,“谁啊?”
门外传来很低沉的“是我”两字。
是窦宪。
履霜大惊失色,忙快步奔向殿门处,打开。果然是他站在暗夜里。她失声道,“你怎么来了?快走。”
窦宪淡淡地笑,“怎么,怕被刘炟看见?放心,他可不知道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说着,施施然地拨开了她的手,往殿内走。
履霜跟在他后面急道,“宫门快要落匙了,你...”
窦宪回转过身体,冷笑,“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既来了,自有办法出宫。”
还是竹茹镇定,眼见窦宪手里攥着什么,鼓足勇气道,“是啊,殿下不要担心,二公子手里有出宫的令牌呢,是过了明路过来的。”
履霜仔细一看,果然。一颗心慢慢地安回了原位。但又有些惴惴,“你怎么来了?”
窦宪漠然道,“你管我为什么要来?”
履霜心口一窒,回不出话来。然而下一刻,就觉得眼前笼罩了一片黑影。是窦宪的手伸了过来,摩挲了一下她的眼眶下方,“...哭了?”
履霜不意他看了出来,难堪地别过了头。
竹茹见状,忙退下了,去守殿门。
长久的静默。
忽然,窦宪开口,“你是为谁哭?...太子么?”他的神色冰冷而讥讽。丝毫看不出方才在殿里,抬起衣袖替她遮挡血光的温柔。
履霜眉眼低垂,指甲陷入掌心。
而窦宪只当自己是说中了,看着她,从鼻子里哼了声,“他怎么看你,很重要么?”
履霜低着头,似乎是在出神,仍然没有回答。
窦宪看着她形容,像是真心把太子放在心上的模样。胸口一痛,激烈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但面上还是维持着淡淡的神色,道,“放心吧,这一次禁足不会太久的,我已经让人去替你留心了。”
履霜一惊,抬头道,“你不要乱来,这是宫里,仔细叫陛下知道。”
窦宪冷冷道,“他知道又如何?”
履霜一哑,随即低声下气道,“你知道的,陛下疑心重,不爱见外戚同宫里有牵连,你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窦宪听她终于说了几句像样的关怀的话,神色稍缓,“这些不用你操心。等到这件事水落石出后,我会调可靠的人过来。”
履霜讶然,不知他是从哪里调来的人。但转念又明白了过来,必定是他外祖母废后郭氏还留在宫里的人手。她不希望窦宪还同那些人有牵连,本能地开口想拒绝。
但窦宪已经冷冰冰地先说,“自然,你现在是太子妃,信不过我的人也是有的,要不要随你。”
履霜只得窘迫道,“我没有说不要。”她讷讷地低头道谢,“一直在麻烦你。”
她这样的客气,窦宪无话可答,气闷地说,“宫门快要下匙了,我走了。”
履霜紧紧地攥着掌心,低声道,“我送你。”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殿门口。履霜开了门,送窦宪出去。临分别的一刻,因挨得近,他身上的气味不断扑入她鼻中。履霜闻得那些陌生的酒味,几乎再分辨不出过去他身上是什么味道了。心里一痛,低低道,“你回去后别再喝酒了。”
窦宪回转过头,冷冷地讥讽,“这话,你是拿什么身份对我说的呢?妹妹?还是旧情人?”
履霜被他刺的说不出来话,低着头默不作声。——窦宪的性情已经变的很怪了。到如今,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拿一种讥讽的心态来回答,不放过任何刺痛她的机会。
还好这次窦宪无意于再为难她,冷冷地说了句“走了。”便迈开步子往前去了。
等一口气走了很多路后,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头看一看的冲动。看看她还在不在原地,看看她有没有像过去那样,一直到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才回去。
但转念间,她如今的身份浮现在了心头。
他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着热。用力地握紧袖子,才逼退了那份痛意,猝然加快脚步,出宫去了。
等回到侯府,他刚进门,窦顺便迎上来轻声道,“郭公子已等得不耐烦了。”
窦宪道,“我这就去见他。”说着,匆匆往松风楼走。
等回到房里,果然郭璜正在发脾气,挑挑拣拣地抱怨这里茶不好,又让人再去门口看看,如果窦宪还不回来,他就走了。
窦宪笑着推门进去,“你的性子怎么这样急?”
郭璜见他回来,挥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这才说,“平白无事的叫我过来,又不见你人,我能不急么?哎,你叫我来做什么?”
窦宪有些难以启齿,“我想...问你借一些人手。”
郭璜随口道,“多大点的事?你打发人去我家里说一声不就好了?巴巴地催我过来。”
窦宪迟疑道,“我说的是宫里的人手。”
郭璜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啊?”他不自在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窦宪在他身后道,“阿璜,你知道的,我妹妹现在在东宫里。刘炟姬妾颇多,又频生事端,我实在放心不下。”
郭璜没回头,道,“那你可以问你娘要人啊,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内廷现在应该还留着一些她的人吧。”
窦宪听的沉默。
他和履霜的事,母亲是知道的。然而她还是看着履霜出嫁了,没有一点阻止,也没有让人去通知他,他实在不得不怨恨。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不愿再同母亲商量。
这样想着,他含糊地说,“我娘和履霜不是很合得来,这些事她未必愿意帮忙...所以阿璜,我想请求你。你从小和长亭翁主有婚约的,我想求你问问,能不能通过她,让我送人进东宫?”
长亭翁主刘葭莩,说起来也是窦宪的一位表妹。
郭废后一生有五子一女。窦宪是她唯一的女儿泌阳长公主的独子。而长亭翁主,她是郭后第三子济南王之女。
因为这位王爷英年就殁了,王妃也早早地去世,所以圣上特别恩命了他的女儿入宫,交由无子的楚美人抚育。
在刘葭莩十一岁那年,圣上又替她定下了与郭璜的婚事——郭璜是郭后幼弟的孙子,这门亲事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那边郭璜回转了过来,道,“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你知道的,如今郭家处境艰难,早已经不是当年了。你这样让我和葭莩往东宫里送人进去,我们也有顾虑。”
窦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