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影!”
这一声,是召光和浮生同时发出的。浮生上前一步,却被傅忘川伸手拦住。而召光大约是想保护天影,却不料被鄙安发出的真气震开。
“说下去!”
一同被震开的还有天影,硬撑着爬起来,却看见鄙安一步步朝她逼过来,逼的她连连后退。
说话也相当不稳:“掠梦她因为、因为大长老和主上的事,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才、才……”
难道所有人都觉得是她东方安欺负了梦大护法?
鄙安想笑。
“不杀就不杀了吧。”
笑吟吟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连带着所有人都诧异的抬起了头。但转念一想到鄙安喜怒无常的性子,见她不再追究,也就松了口气。
“多谢主上!多谢主上!”
所有人都觉得可以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时候,淡淡的反对声突然自众人头顶传来——
“召光、掠梦、天影三人御下不力,每人免半年月俸,杖责五十,自己去刑塔领罚。凡参与此事的内门弟子杖责二十,降为外门,即日起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主塔。”
“大长老……是,属下知道了。”
“都退下吧。”
“是。”
肇事的人不敢再多言,低眉顺眼纷纷退去。不过,经过鄙安身边的时候,还是有人抬起头来看她,眼神怨毒。鄙安挑眉笑笑,什么都没说。
遣散了众人,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人。
傅忘川朝她伸手,满目柔情似水:“安安,过来。”
像游历的时候的习惯一样,傅忘川将鄙安抱到自己身边,摸摸她的头发,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鄙安眨眨眼,表示没听懂他说什么。
“以你的性子,可不会什么都不问就放过他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告诉我怎么了?我很担心。”
鄙安一怔,忽而做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就像大家说的,我现在身份尴尬,还是不是九重塔的人都不一定,哪有什么权力判决别人。”
“安安!”飞扬秀气的眉突然拧了起来,傅忘川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心疼。不由的伸手搂了她到怀里,轻声道:“那就让我来吧。往后,你不能做的,你想做的,我都会替你去做。安安,我想保护你……”
“你不是一直都在保护我么?”
“安安,这不一样。”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鄙安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不过也就一闪而逝的功夫,并未有人注意到。她挣开身后的怀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傅忘川,你说的是真的么?”除了我,你想保护的,还有没有别人。这后一句梗在她喉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是。”
傅忘川察觉到她的异样,那眼里流出的不安刺的心骤然发疼。最后,只能用力收紧手臂,用比她更认真的语气说:“是。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
“我相信你!”几乎是脱口而出,鄙安微笑起来,语气欢快的似乎之前的认真都是一场玩笑。
可只有她知道,那里头所蕴藏的真相,有多残忍、有多痛。
痛苦到让人不敢去想。
傅忘川,我相信,信你不会骗我。
……
塔主寝殿的装潢延续了梨逍尘当年的模样,金碧辉煌的,绣着金梨花纹络的白纱层层叠叠,随风飘扬。宫灯里头摆放的从来都不是夜明珠,而是晕光的蜡烛。
用梨逍尘的话说,就是“夜明珠的光太冷,只有烛火才能给人些微暖意,周围才不那么冷。”
今夜外头的雨下的没完没了,尽管屋里烛火通明,可还是冷的彻骨。
鄙安起初是不愿意搬回这里的,因为这里不仅是全门最气派的塔主睡房,还是当年梨逍尘的寝殿,至尊住的地方。
她的身份住这里,不合适。
继位大典一拖再拖,她曾不止一次撞见泠玥和傅忘川争吵。很久很久之前,傅忘川和泠玥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九重塔,现在泠玥依旧只为九重塔,而现在傅忘川要守护的只有她。
“……鄙安的性子根本无法成为至尊,只有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这至尊,我不会做,安安也不会。师父若是不愿接任,总会有护法愿意。武功不高可以练,浮生召光的能力都不错,总归不会是我。”
“荒唐!没了梨逍尘的九重塔,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样的风险任何人都担不起!梨逍尘操持了一辈子的江湖和门派,绝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师父在乎的难道只有一个梨逍尘?那安安呢,她是梨逍尘的亲生女儿!”
“如果不是她,梨逍尘根本不会死!如果不是为了生下她……”
这只是其中一次。无论怎样的争吵,都会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之后泠玥总会冷冷看她一眼,甩袖离去。
而傅忘川的表情温柔至极,眼中却溢满伤痛。他伸出手,抱着她哄:“我会陪着你,游遍大江南北,之后回到平乐镇,我们的家。永远隐居……”
“我一直都等着。”
是啊,这不就是傅忘川么,正义、忠孝、胸怀天下,就算是远走高飞,也要处理掉所有的牵绊后,不辜负所有人,光明正大、无牵无挂的走。
只因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幸福。
生活在没有纷争的江湖天下,头顶是明媚的阳光。没有黑暗,光明普照大地,春暖花开。
鄙安懂他,所以从来不说破。只默默扮演时而乖巧时而顽皮的小扶桑花,在这暗藏着汹涌波涛的平静中,等那一天的到来……
外头的雨倾盆而下,砸的窗棂噼里啪啦作响。大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吹的屋里纱幔纷扬四起。
一道闪电尖叫着划破苍穹,照的整个寝殿亮如白昼!
鄙安从床上惊坐而起,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裳。怔忪了许久,才赤着脚走到外殿。
屋里一只通体漆黑的秃鹰,正蜷缩在桌下瑟瑟发抖。想必才飞回来不久,身上的羽毛还**的往下淌水。
这是夜无影的秃鹰。
鄙安走过去,熟稔的从羽毛下面取出竹筒,拔下盖子,拽出里头的信纸。
从泠玥寿辰那天算起,夜无影离开已经半个月了。而他在夜煞的本部所在——江都整整呆了十天后,准备启程返回了。
信上说的大多是他这一路怎样游山玩水,偶尔也提到些奇人趣事。他说他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不让她这么痛快的将夜煞甩手。
信纸一张张的看,看到最后,笔锋骤转,一项惊天真相被夜无影就这么挖了出来。鄙安突然狠狠一攥,把雪白的信纸握的粉碎。
然后扯开大门冲入了雨中!
彼时,护法住的塔楼上还亮着光,一簇火苗在火盆里剧烈跳动,在黑漆漆的夜里显得突兀无比。混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麝香味和血腥味,诡谲又阴冷。
掠梦穿好衣服,扯起地上血迹斑斑的纱布,准备扔进火盆。紧闭的房门却轰然大开,露出了门口逆风而立的人。
抓着纱布的手僵在半空:“……主上?”
骤然间,一道黑纱疾速掠来,仿佛毒蛇一般紧扼住她的喉咙!
黑影飞身而至,衣袂飞过处带起火星点点,烟火般上升又暗淡死寂,雨水随着身形淌了满地。
火光照的鄙安的表情扭曲至极,眼中带的恨意足以毁天灭地。
“你、该、死!”
黑纱骤然收紧,用力一扯,下一瞬,鄙安放大的脸映入眼帘。而后看着她,一字一顿问:“为什么?”
强大真气四散,掠梦的双脚渐渐脱离地面,双手死死扯着脖子上的黑纱,喉咙撕裂般的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鄙安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为什么?……她问为什么。
身上伤口崩裂,血聪刚换好的衣裳里流出,滴滴答答淌在地上。掠梦瞪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万分诡谲。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了黑纱当中,指骨断裂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突兀。可她浑不觉痛似的,一直往里插,直到整根手指尽数没入。
丝丝空气涌进喉咙,掠梦动了动嘴唇,每动一下就有血沫涌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
此时若有九重塔弟子在,定然会目瞪口呆在原地。素来优雅贤淑的梦护法竟像疯了一般,发出诡异的桀桀怪笑。
“是呀,当年将消息透漏给霹雳堂,带头弓虽暴珠瑾的,就是我啊,不仅是我,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我找去的!那样**蚀骨的**,怎么能让你一人独吞呢,当然要一起分享啊。呵呵、呵呵呵……”
“我杀了你!”
鄙安扔了黑纱,直接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本来风情的双目因为愤怒呈现赤红的颜色,真气随着歇斯底里的嘶喊翻滚如浪。
珠瑾、珠瑾……珠瑾!
很多很多年前,在平乐镇外的树林里,遍体鳞伤的珠瑾躺在她的怀里,一点点失去生气。他的身体是残缺不全的,她拼命用手去堵伤口,可怎么都堵不住。血疯了似的往外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