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梁泽宇说了这些天梁家老宅的事,当然没提那个准备给梁卓昀的相亲对象把宅子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只说老爷子和老太太这几天被梁卓昀给气着了,问夏庭要不要走之前去跟老人家说一声。夏庭想了想,觉得里头总有些他的原因,他本来就是打着要回来参加老爷子寿宴的名义,可结果还因他闹出了这些事,至少走前他该对两位老人说声对不起,于是答应了梁泽宇。
车开到了老宅,夏遥遥还记得这个地方,进门就开始兴奋,“大鱼,红色的,大鱼!”
夏庭却是一路的忐忑,老太太见了他倒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夏遥遥怯怯地在边上躲了一会儿就被老太太的糕点吸引过去,一口一个太奶奶地叫,老太太给夏遥遥分着糕点话却是对夏庭说的。
“卓昀这辈子要是能有个一女半子也算是福报了。”
老太太顿了顿,抬眼望着夏庭,“小庭,你别怪奶奶偏心,我答应了他爸要替他看着他,可我也看不了几年了,希望以后有人能替我看着他,别让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以往我还想他收敛性子中规中矩找个合适的人,可现在怕是也没别人了。”
夏庭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老太太说完之后也再也没提这个话题,他也就不好回头再反驳。然后陪着老太太耐着心思和夏遥遥玩了半天,也没等到梁老爷子愿意出来见他,他也就托老太太替他给老爷子陪罪,然后趁着晚饭前走了。
梁泽宇把人送到之后没一会儿就有事先走了,回程只能是梁家的司机送,可是夏庭抱着夏遥遥上车才发现司机居然是梁卓昀,顿时要开车门下车。
“坐着。”
夏庭捏着车门僵住了动作。
“没我你下不了山。”
夏庭坐回来关好车门,夏遥遥趴在他肩头悄悄地安慰,“嘘,大爸爸凶,爸爸亲亲,就好了!”
小女孩说着还示范地往夏庭脸上啾了一口,对于女儿没把对梁卓昀的称呼改过来夏庭也没有发言,他这会儿连动一动唇都不想,脑子里想的是梁泽宇给他的手机,要是到时间梁卓昀还在他要怎么脱身。
车开出宅子后一片沉默,连夏遥遥也不敢随便开口,梁卓昀到处绕着圈。夏庭心知他是在故意耗时间,便靠着车窗望着车外视而不见,直到他看到从眼中倏然而过的熟悉街景。
夏庭和梁卓昀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他后知后觉地过了十二点才想起来,刚谈恋爱的年轻人脑子里总装着不管搭不搭调的浪漫,于是他大半夜地要去看电影,结果带着梁卓昀出来电影院都没有售票了,两人坐着吹了半天冷风就在广场就是刚才经过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夏庭觉得梁卓昀那时能陪他干那样的事也是难得,大冷的天和他一起哆嗦在一群吵吵闹闹的年轻人当中,若是换成现在的自己指不定都要抽人的。
车继续往前开,夏庭渐渐发现经过的都是能勾起他回忆的地方,立即反应过来梁卓昀这是载着他把那两年留着他们最放肆、也最快乐的回忆的地方都经过了一番。他藏在身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被迫地把那些尘封的事都回忆了一遍,甚至有些本是已经被遗忘也蓦地从记忆里跳了出来。
最后,梁卓昀把车停在了一家避静的私家餐厅外面,夏庭一看就想起来这是他19岁生日那天逃课带着梁卓昀来的,他查遍了网上的攻略才挑中的这家餐厅。
“下车,吃饭。”梁卓昀先下车来打开后座的车门,夏庭没动他直接把手伸向夏遥遥,“遥遥,过来。”
夏遥遥愣愣了,衡量了一下梁卓昀和他爸爸谁更可怕,最终还把手伸给了梁卓昀,然后梁卓昀也不管夏庭,抱起夏遥遥进了里面。
夏庭连女儿都跟着去了,也就只能跟着进去。坐的还是当初他和梁卓昀坐的位置,如果不是多了一个夏遥遥,他都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当时他忐忑不安地想要对梁卓昀表达他心里如火如荼的感情,结果到最后他吃了什么也不清楚,心里的话也一个字没有出口。
他静静地看着夏遥遥和梁卓昀讨论点菜,梁卓昀不时问他也都只嗯一声,走到菜上来时,梁卓昀给他夹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贝,问道:“还记得这里吗?”
“你不是打定我记得才来的吗?”
“胡说,我就是想起来觉得不错。”
夏庭望着梁卓昀,并不信他的话。
“尝尝,看味道变了没?”
“怎能不变,烤贝壳调料多点少点,火大点小点,味道都不可能一样。”
“装腔,连盐和糖都分不清,谈什么厨子的话!”
夏庭垂下头去不再说话,梁卓昀不愿听懂他说的他再说也没有用。
最后离席,这顿晚饭除了夏遥遥吃得都不愉快,出门之后梁卓昀接了个电话回过头来望着夏庭说:“我有事要去处理一下,你和遥遥选回去。”
“梁卓昀,证件给我!”夏庭脱口而出,他不是不相信梁泽宇的能力,只是他终究还是想看到梁卓昀对他点个头,让他不至于走得落下了什么。
“遥遥,上车去。”梁卓昀突然打开车门,“我有话和你爸爸说。”
小女孩眨着眼听话地坐上车去,还叮嘱他说,“不要吵架哦!”
梁卓昀关上车门,抬手对夏庭招了一下,“过来。”夏庭没反应,他委屈地责备了一句,“我能吃了你?”
夏庭终是走了过去,停在梁卓昀的面前,一句一顿,“证件,给我。”
“我给不了,小庭,我不是开玩笑的。”梁卓昀说着手穿过夏庭的腰际,轻靠着夏庭的肩膀吻过夏庭的脖子,然后贴着耳廊说,“我真怕前脚放你走了,后脚我就噎气了,别逼我,好不好?”
夏庭一动也动不了,任梁卓昀搂着他,呼在他耳畔的热气就像证明着梁卓昀还鲜活的生命一样。
突然,梁卓昀的呼吸划过夏庭的脸颊,狠狠地朝着诱惑他的唇吻下去,他吻得猝不及防又强势,夏庭的挣扎都被他化作了趁虚而入的空隙,他撬开了那道牙关,毫无保留地席卷了夏庭的口腔,绕着滑腻的舌头来回地纠缠。最终怀里的人被他吻得失了力量,他才不舍地放开,还舔了舔那嘴角的水渍。
“乖,回家早点睡觉,明天我再去看你。”
梁卓昀像是安抚家里闹脾气的猫,缓缓地松了夏庭腰上的手,他把车留给了夏庭,走出马路时还回头看了好几气,走到完全消失了那人的踪影。
夏庭上车后呆坐了半天,还是夏遥遥叫他,他才回过神来,接着他狠踩油门直奔机场,路上他接到了梁泽宇给他的手机打来的电话,约定了见面地点,半个小时后他就见到了梁泽宇的朋友。接着夏庭带着夏遥遥一起登上了离境的飞机,飞机离地的那一瞬间,他有种感觉,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也永远不会再见到梁卓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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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总,庭少爷搭了乔家的私人飞机走了。”
梁卓昀坐床上,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一动不动,隔了半晌才对门口汇报的人回道:“他怎么会认识乔家的人?”但不等人回答他先摆了摆手,“算了,怎么认识的都不重要了,你下去吧!”
关门声落下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梁卓昀一个人,可屋里的一切都还留着他心里那人的气息,就像是随时会回来一样。
可是不会再回来了。
梁卓昀的视线落到了床头柜上那块老太太给夏遥遥的玉,他捡过来握在手里用力地摩梭着,可是怎么也磨不下他颤抖的心,突然怒地将玉给摔了出去,撞在墙上裂成几块碎在了地板上。
他倏地地打开抽屉拿出抽得剩半包的烟,随手地拎了一根出来,点起吸第一口时还被呛了一下。
上一回抽烟是什么时候?
他不禁地想到这个问题,好像是在夏行远为救他受伤之后,因为夏行远戳伤了肺,医生建议戒烟戒洒,可夏行远却是整天都离不得烟,他为了强制夏行远戒烟先自己给戒了,可不想最后夏行远还是死在这上面。
所以,有些事真是再怎么想避免,最后才发现是怎么也避免不了。像他和夏庭,一早他就知道那个人他要不得,碰不得,可他偏管不住,任自己去沉沦,现在他只能对自己说一声活该。可是他的小混蛋呢?现在也跟他一样难过吗?是不是走了真的就开心了?他可以骂自己活该,却还是舍不得夏庭难受委屈,那已经不是习惯,而是浸入他潜意识里的本能。
“行远,我真是像你说的永远都没有长进啊!你说你恨我,现在是不是更恨我了!我毁了你儿子,毁了我们都挂在心尖的宝贝。”
“对不起!”
梁卓昀自言自语,最后撑着双手捂起来狠狠地把头低下去,任手上的烟燃完了也半天没点动静,像是他就这么定格住了一样。
许久之后,梁卓昀终于动了一下,烟灰因他的手一抖掉到地上,碎了。
他扔了烟头站起来,盯着柜子上那本泛黄的相册,看了片刻最后还是拿起来,然后头也不回了走了出去,像是作下了什么决定。
一小时之后,梁卓昀带着要烧杀抢掠般的气势汹汹回到了梁家老宅,一路谁见了他都不敢出一声,见他匆匆地去了一楼那间书房,砰地一声把门锁上了。
这间书房是梁卓昀小时候用的,那时他和夏行远一起的大半时光都是在里面度过的,自夏行远离开后他就少有时间会进来,像是把他和夏行远的回忆都尘封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一般,像是储存,又像是祭奠。
梁卓昀伫在书房中间,脑子里的记忆从鲜活到失色再到模糊,他甚至开始想不起夏行远那样的模样,只是永远地对那张笑脸记忆深刻,可是笑着笑着都成了夏庭的模样。其实夏庭并不像夏行远,那小孩从小就爱板着脸,总是懒洋洋的样子,做事喜欢一板一眼,什么都喜欢偷懒,又喜欢指使他,他在身上撒野。那活脱脱的欠揍小魔王样倒真是像极了他自己小时候。
梁卓昀僵硬的脸露了一丝如蜻蜓点水的笑,然后移开了他面前的一面书架,露出藏在背后的柜子。
柜子里藏着一些琐碎又无用的东西,却被保存得小心翼翼,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他愣在柜子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收藏了多年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能勾起他的回忆。
比如他看过的第一本漫画,是夏行远给他的;比如破了一个洞的捕虫网,是被夏行远一杆子捅坏的;比如那只陈旧的钢笔,是夏行远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每一样都有一段关于他和夏行远的回忆,曾经有很多年他都靠着这些回忆撑下来。
梁卓昀默然地抬起手,打开柜子,将里面摆放整齐的东西一扫而落,稀稀拉拉掉得到处都是,他还不满意似的把书柜里的书也全都掀出来。
书柜被清空时他累得坐在书堆里,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翻开就是夏庭的照片,带着情|事过后的慵懒迷离。那是夏庭出国之后他放进去的,为了这张照片他还被那小混蛋狠狠的折腾了一顿。想起来他如死水般的湖面荡一圈涟漪。
然后,他却从那张照片后面掏出来另外一张照片,是他曾经给夏庭看过的那张他和夏行远的合影。照片被他捏在手里微微地发抖,视线目不转睛地定在照片上那人的脸上,最终掏出他从夏庭的床头带出来的打火机。
啪!火光燃起来。接着点燃了他手里的照片。
火苗慢慢地吞蚀了照片余下漆黑的灰烬,在只剩下一只角的时候脱离了捏着他的那只手掉进了书堆里,顿时蹿起一撮火苗,火苗之上的男人却忽地抬起头朝着窗台笑了笑。
“再见了!”
夏庭在飞机上猛地打了个嘟囔,他是被冻醒的。看了眼时间才不到十二点,他调低了空调温度,转身去给夏遥遥盖被她踢开的毯子。见小女孩扭着脖子的样子他帮着给翻了个身,结果夏遥遥却不满地又一脚踢出来,翻了回去,正好把他的手压在了身下。他感觉有什么磕手,心想不知是夏遥遥又胡乱塞了什么在口袋里,担心女儿不舒服,便把夏遥遥口袋里的东西都给掏了出来,结果一看倏地被定住的目光,浑身都僵成了冰塑,冷得他心里都发抖。
夏遥遥口袋里的是他的证件,身份证护照签证信用卡都在里面,他顿时感觉心脏狠狠地缩成一团,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躺回椅子里,用毯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盖起来,手里握着他一直向梁卓昀要的证件,紧紧地压住颤抖的胸口,痛苦地蹙着眉头,嘴里求救般地低喃着。
“梁叔叔,我的心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