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位者的人身上本就有一股气势,那股气势随着时间的长远而凝聚的越发深厚,连城是韩国的贵族,再加上为相这么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沉稳以及威严。
不过他哪怕是礼王的老师,对待礼王都一直客客气气,唯有这一次,声音中透着怒意。
礼王微微一怔,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挪开了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险些引发两国战乱,自然不是一件小事,我已经写了奏折,训斥边防将军。”
“不咸不淡的两句话就足够了吗?”连城眉头紧锁,对于这样的说法明显就不满意。
在旁的宇文毓轻轻一笑:“那韩丞相还要王上做什么?无论边防将军做了什么样的错事,终究是王上的臣子,韩丞相步步紧闭,未免有些僭越了。”
连城毫不退让,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当中透着极大的冰冷,一字一句的说:“身为臣子,为君王除去身边的奸佞小人实为本分,又怎么会有僭越一说?”
之前就对宇文毓心中不满,一直也都表现了出来,只是之前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事端,如今闹出来了,他就要好好的借着事情说一番。
宇文家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因为礼王的偏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支持宇文毓,从虽然手下也有亲信,在朝中占据一定势力,但是两方争斗之际,礼王总是有意无意偏袒宇文毓,他已经逐渐落入下风。
长此以往这样下去,整个朝中都是宇文毓的。这是连城绝对不愿意看见,无论礼王怎么想怎么做,都要坐上自己的本分。
“这件事情边城将军已经上了奏折,诚恳认罪,即便是有罪,但是对于王上的忠诚之心不从改变过,怎么到了韩丞相的口中就成了奸佞者?”宇文毓同样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不急不缓的说:“韩丞相今日这般着急,是担心两国起了战事以后我魏国的利益,还是你韩国的利益?”
这话可谓是已经诛心了。他凭借着凌厉的口齿,不仅将事情从边城将军的身上挪开,同样还给连城扣了一顶大帽子,不将人压死不罢休的。
连城是什么人,二十岁开始就在魏国为相,自幼也是饱经风雨,虽然觉得在口舌之争上面胜人也无益处,但也不畏惧。目光直视着对方:“这句话我同样还给宇文丞相,你如此偏袒边城将军是因为他是你宇文家的人,还是真真切切的为大王考虑?”
两方你来我往谁也不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彼此,目光凶狠,气势骇人,两看相厌可能就在此体现出来了。
“够了够了。”礼王挥手叫停,有些厌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般对话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经常会重复,只是没有今天这么为难而已。
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两个人处于对立面,日日争都不休,然而却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日日听着两人斗嘴又不能解决,心里面是烦又燥,阴沉的垂着眉目:“如今韩国那边已经发兵,此事必然是要解决的,不如先将正事解决了,至于接下来要处置谁,都好说。”
宇文毓微微一笑,轻飘飘的就把事情推了出去,顺便黑了一把连城:“这件事情除了韩丞相还能有谁,毕竟本身就是韩国王族血脉,由他出面事情肯定会顺利解决的。”
连城听着有人将锅推给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事情好解决,可是造成事情的人呢,闹出这么大的麻烦,让两个国家险些兵戎相见,打破原有的和平,难道就只是自我认罪就能解决的吗?这种事情倘若不严加处置,那么有一有二,这一次是韩国,微臣可以出面应对,那下一次楚国秦国赵国呢?”他顿了顿,侧眸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不咸不淡:“宇文丞相摆平吗?”
宇文毓含笑不语,但这一局明显就输了。
不过这也只是在言辞争论上略输一筹,接下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只要没有按着连城的意思,将这边城将军处死,那就不算是赢。
他喉咙有些痒,抽出秀帕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子,然后深吸两口气来平复自己的气息,轻声细语的说:“王上一向仁慈,但边城将军的确犯了大错,臣的想法是定要剥夺官职,打发回家静思己过。”
礼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连城的眉目皱成了一个川字,望着自己的大王,开口问道:“大王以为我该如何去和韩国说明事情始末清楚,如何叫韩国安抚下来?此事本就是我为国做事不妥,引发的动荡。”
“这不就要看韩丞相的本事吗?我一直都相信韩丞相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宇文毓嘴角含笑,笑得人畜无害。
连城不爱搭理他,就只是一味的看着王上。
礼王细眉细目,眼帘微垂,看不出什么情绪:“老师觉得应该如何?”
“将边城将军推出来谢罪,以此展示我魏国并无开战的成立,否则仅凭三言两语去安抚整个韩国,恕在下才疏学浅,做不到蛊惑人心。”连城的话铿锵有力,摆明了自己的意思,并且不会为此退后一步。
“不可。”宇文毓眉头微微一皱,转瞬开展:“为了安抚其他国家,来杀死自己国家的大臣,这是动摇人心的事儿。”
连城的声音压得有些低,看得出来非常的不高兴:“宇文丞相可有善恶对错的观?谁先犯了错,之后要做出弥补,这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宇文丞相难道要装作不懂吗?”
宇文毓下颚微抬:“国家与国家之间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岂可已善恶对错分辨?”
两人又开始发生起了争执,谁都不能说服谁,也没想着说服对方,就像是石头在硬碰硬一样。反正你碎不了,我碎不了,就在这里撞着。
“够了。韩国已经调遣士兵,不日抵达边境,你二人都是我最得力的亲戚,可以信任的人,也清楚魏国国库空虚,无论是物理上的调动,还是人力上的不可或缺,都很麻烦,韩国这场战争势必要避免。与其在这里争强好胜的斗嘴,为何不想个办法与我分忧?”
连城站起身来,伸手抱拳行礼,深深鞠躬:“臣的办法已经说完了,是否可行全看陛下。”说罢,直接抽身而去,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考虑谁的面子。
因为这一去不复返,门被推开,凉风嗖嗖的往里灌,虽然被及时的又关上,但还是让屋内的人打了个寒颤,宇文毓佝偻着腰,像一个大侠一样,咳嗽不停。
礼王走过去帮他抚了抚后背,面上有些复杂:“无论别人发生什么事情,我总不会迁怒你。”
宇文毓因为一连串的咳嗽,眼中泛起了眼泪,抬起头来含着泪花,嘴角却是泛开了笑:“我让您为难了。”
礼王干脆坐在地下,拍着他的后背,叹息着说:“倒也没什么为难的,就是老师那边不松口,这件事情也的确是边城将军做错了,我就算是有心维护,也是有心无力。”
宇文毓一听这话中意思,明显是礼王有松动,想听从连城。他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不显示,仍旧是一副感激的样子:“王上万万不要再维护我了,此事本就是边城将军做错,我只是不想交到韩国人手里,维护我魏国的面子而已。不过既然韩丞相已经这样说了,口吻颇重,那么王上不如听他的意思。”
明明按着连成所说来处理是最恰当的,可他偏偏要用听从二字,明显就是为了勾起礼王的不满。
礼王沉默了一下,长长的叹了口气,双手背后,负手而立:“有时候我作为君王也身不由己。”
宇文毓起身,深深的拜:“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追随在您的身侧。只要您的身边,有我的位置。”这些话说完以后,他喉咙一阵痒意,又开始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甚至有些站不稳,跌落在垫子上。那不断起伏着的瘦弱背脊,看上去是如此的单薄。
礼王见他这般,眼中怜悯越深:“我已经派人去寻找鬼医了,如今已经寻到了一些线索,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微微一笑,一副寻常的样子:“我这副身体什么样子心里有数,能找到鬼医固然是好的,若是找不到的王上也勿要太伤心,人间匆匆几十载,短短二十几年间能遇王上,知足。”
君臣相交,无非知己。
礼王见他如此信任,在想要处死他的族人,心中微微有些愧疚,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放缓:“我会给你族人的妻女一些补偿。”
“不可。”宇文毓匆忙否决,非常紧张:“王上有心便感激涕零,但是因为我族人的事情,已经叫大王和韩丞相闹的不愉快,万万不要再提及这族人了。”
礼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阴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