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村庄,推开门都有些艰难,积雪不断的想要涌进这小房子当中,踩在上面脚底冰凉。
炉子的火已经熄灭了,空气中散发着凉意,连城没有再去摆弄那个炉子,因为显然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门外停着马车,不知伫立了多久,总而言之车顶上也洒了不少的雪花,婉兮上了马车,要离没跟着,就站在车下隔着窗户冲她挥手。
经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一封书信都要将近半月,两地相隔又是几年。
也许是即将面临大事的缘故,每个人都很慎重,倒也生不出离别的伤感,只是望着彼此,总有些舍不得。
“等着咱们两个再见面,我估计就已经嫁人了,到时候你给我的孩子当干娘。”婉兮吐了吐舌头,有些俏皮的说。
要离难得的笑了笑:“我没娘,也不会当娘,不过会保护好她的。”
两个人伸出手却开始拉钩,说这一百年不许变。这时间也太长了,倘若真的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也是好的。
小姐妹在那里依依不舍的告别,连城皱了皱眉毛,多看了要离一眼:“你怎么不跟着上马车?”
要离抱着膀,不情不愿的说:“我留下保护你。”
呆在连城身边每天都会受到教育,她的确可以用神游天外来逃避,但是对方会约束自己的行为,这是之前就已经领教过的。
要离倒也不是喜欢自由,只是讨厌别人管着自己而已。
“不行。”连城想也不想随口便否决,指着车道:“此去楚国危险,倘若叫你陪我置身涉险,我如何和逍遥交代?你与婉兮一起回韩国,相互之间还有个照应。”
她眉头一皱,对于对方的说法有些不高兴,拿脚踢着地面的雪,踢得雪沫子沸沸扬扬:“我的事何须和他交代,我二人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如今缘分没了,也就散了。”
逍遥这个名字从无数人的口中听到过,即便是自己有时候也会想起,哪怕分开这么久,似乎对方从来都没离开过自己的世界,但是,就真的是已经许久未见了。
也不能说要离薄凉,反正如今已经记不得对方长了一副什么样子,虽然相见认得出来,可是脑海当中已经拼凑不出。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像接的,车水马龙走过,但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街上。
逍遥间接害死了她的父亲,她下不去手杀逍遥,这些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能够接受。
岁月可是够无情,缘分可是够稀薄。
连城挑了挑眉,有缘无缘其是你说了算的?
那马车的帘子一掀,里面的人露出一张脸,婉兮质问道:“不是不危险吗?”
连城摸了摸鼻子,面对千军万马都毫无惧色的男人,在面对这两个小姑娘的时候,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挥了挥手,保护着马车离开的侍卫便已经有所行动,至于要离从始至终都没有上马车,很明显是要留下来。
婉兮从马车的窗户口往出望,眼睛通红,鼻尖也泛红,万分的舍不得以及担心,但是她是一个懂事的小姑娘,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只雄鹰,注定了在天空翱翔,遇见了刮风下雨实属正常,自己能做的就只是默默的等待,并且在心里祈祷。
那一日的风雪越刮越大,渐渐将去路掩埋,马车走在洁白的雪地当中,不久就消失了踪迹。
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冷风似乎在催促着人赶紧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不要在这冰天雪地当中在耽搁时间。
连城身边没有留下任何人,只有一匹马,除此之外便是要离,两人站在雪地里面面相望。
他一言不发的率先上了马,然后伸出手了,要离握着她的手边上马坐在他背后。
文人并非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君子六艺当中就有骑和射,只是看个人领悟皆有不同。
马蹄哒哒声起,一路扬长而去。
之所以选择了骑马而非乘车,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事态紧急,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大雪天冰天雪地,乘车极为的不安全,还不如骑马。
只是这马匹跑得飞快,风跟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寒风凛冽,也是叫人身体吃不消,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飞奔起来飞飞扬扬。
阑干风冷雪漫漫,这五国当中当属秦国最冷,其次便是楚国,再其次魏国,韩国,最温暖的地方便属于赵国,依山傍水,靠着海岸,因此国家也极为的富裕。
要离在秦国呆过,扛过了那样冷的天儿,对于楚国的天气自然也受得住,连城的身体却是要差上一些,入了楚国边界就生了病,但还是强撑着将自己的拜帖递到王宫当中,准备立即面见楚王。
连城来打的是魏国的名义,身为魏国的丞相自然是在驿馆先住下,等待第二日的楚王召见。
要离陪他一并住下,见人脸色苍白,嘴唇泛着铁青,额头上还有些热,皱着眉头说:“你这副样子却面见楚王,能够说服对方吗?”
整个人看上去不仅仅是没有精神,同样也没有气势,作为说客,就是要做到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让人信服。
驿馆有些简陋,只有一张床和柜子桌椅等等简陋的摆设,连城躺在床上裹紧被子,仍旧觉得有些冷,声音沙哑:“楚王是个聪明人,并且有远大的抱负以及见识,无论我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他都只会看我这番话说的有没有道理。”
要离还是有些担心,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你烧成这个样子,即便是喝的药也没退上,明天会不会见人的时候说胡话?”
“那你就与我一起进宫,看看我会不会说胡话。”连城拧着眉头,闭紧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若非万不得已,我真不想来找楚王。”
她看着对方纠纠结结的样子不大明白,伸手帮着掩了掩被角:“你不想求人吗?”
“大家都有利可图的事情,叫做合作,何时求人?我只不过是觉得对不起逍遥吧,不过仔细想想那人未必会计较。”连城这样说了一句,声音渐渐低微,明显是已经困着,也就不会说为什么觉得对不起。
要离还是有好奇心的,在那里托腮想了半天,也未曾明白这之间的联系。说笑虽然好奇,但不是一个特别纠结的人,难以得知的事情,也不会去刨根问底的深究,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便跑到屋外坐着。
屋内烧着银炭,微热有余,还透着些闷,外面的凉风虽然欣喜,但是作为习武之人,要离还是承受得起这样的量度的。
她坐在门口廊下,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那仍旧绿青的青松上面点缀着雪花,远远望去在黑夜星光映照下,几朵寒栈未肯消,犹如梨花盛开。
这大约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个身影缓缓的走了进来,身上披着毛绒月色披风,帽檐遮住了半边脸,只能看见身长玉立,修长的腿踏入雪中,白靴子边雪沫子飞扬。
他步入廊下,廊下拴着一盏灯笼,那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他露出来的嘴边,勾起轻轻的微笑,唇红齿白。
要离从始至终怔怔的瞧着这个不速之客,在夜半前来之人,从远远一个身影的陌生,再到凑近观察的熟悉,始终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那人先开口说话了:“好久不见,要离。”
披风的帽子掀开,露出有些发卷的长发,透着褐色,与眼睛相同。眼波脉脉含情,高挺而小巧的鼻子如琼瑶美玉,红唇白齿,散发温柔。他就站在那,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仔细算来,二人一别,又是一年未见。
去年分开的时候,好像也是冬季。
“好久不见,逍遥。”相比之前都不能冷静面对,要离似乎成长了不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神色淡漠:“连城睡下了,他生病了。”
“无妨,估计他也不想见我,正好就避开了。”逍遥一甩衣服,直接坐在了地上的台阶上,看着外边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想起昔日在连城府邸内,他倚在桌边喝酒,要离陪在旁边说话。
他如今坐着,要离却是不再说话。
这好像是以前相伴的每个日夜,但又截然不同,那个年纪轻轻的女童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成人,虽然装扮还是一如既往,但是眉宇间多了,女子该有的柔和。她伫立在那,杏核眼的眼仁漆黑,仍旧没有什么光泽,阴深深的,嘴角却是难得的翘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只可惜转瞬即逝,谁都没有发现。
故人在重逢,相依相伴也许不可能的,但是静静相处良久,这一个夜晚,还是可以的。
雪簌簌而落,低微的声音在夜间更加的清晰,即便是外面所落的声儿,在屋内也听得见。
连城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仍旧病得迷迷糊糊,默默的想,有缘分没缘分,岂是你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