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月光树影婆娑,小阶上青苔孤僻的攀附,凉风顺着推开了的木门,跌跌撞撞的在这房里乱窜。
姜衡奕的左手有些发麻,他正摔倒在顾笑笑的身上,可就在摔下去的那瞬间,他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托住了顾笑笑的头。
凉风在他脸上打转,那股湿润的气息缠绕在他的发上,让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他有些恍惚了。
他从来没有离顾笑笑这般近过,近到她的呼吸都能吹拂在自己脖颈处,近到她的气味顺着凉风在他鼻尖张扬,近到他此刻的心跳,慌张到没有地方可以停一停。
“喂!你怎么还不起来啊!”
黑暗里顾笑笑虽是瞧不见姜衡奕的反应,可看他一直呆愣着,身形都不动,不免伸了手,推了推。
“啊”姜衡奕这才像是反应了过来。
可他仍是装作不便的样子,起的缓慢。
等到左手处没了发麻的感觉,可他的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喂!你怎么平日里不点灯啊,我都以为你睡着了。”顾笑笑一起身,便四处瞧着,可一片黑暗里,她又找不见油灯在哪里。
还好下一秒,姜衡奕就从木桌上拿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柔和且明亮的光线,把这简陋房间里,所有的地方都给照得一片通亮。
姜衡奕想请顾笑笑坐坐,可环顾四周,又没有能配上她小姐身份的坐处,不免有了些手足无措。
姜衡奕,你瞧啊,现在的你可不就是只能用”落魄”来形容吗。
可顾笑笑却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见人房间里的主人都没有招呼自己坐下,也只能跟着姜衡奕面对面的站着。
可站了会,她还是受不了了,”额,那个…你不请我坐坐?”
“啊,好的,坐这里。”姜衡奕连忙将床榻上的棉絮拉扯过来,又将自己白日里穿的那件,他甚是喜爱的深青色衣裳拿了过来,垫在了棉絮上。
顾笑笑其实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这里虽是简陋,可是还是有可以坐的木凳的,但见姜衡奕已经备好了,也不好拒绝,只得坐了上去,第一次坐在别人的衣裳上,总是感觉怪怪的。
“你也坐。”
姜衡奕点了点头,便也坐到了顾笑笑的身边,“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外面没有灯光,你就不怕又摔倒了?”
可这话刚从姜衡奕的嘴里说了出来,就只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给轻敲了下。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才不点灯的吗!”
姜衡奕摇了摇头,他想说的很多。
比如说,虽然自己很想在晚上瞧见你,可是天冷路滑,若是摔倒了,自己又会担心,他真的是害怕,顾笑笑像前段时间那般无力的躺在床榻之上,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又想说,能不来,最好不来,不然瞧见了自己的落魄,说不定就生了同情之心了,那种同情,他一点都不想在顾笑笑的眼里看见。
可想的越多,到最后也就只能用摇头回应了。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今天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可这话才从顾笑笑嘴里跑了出来,顾笑笑就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笨蛋,因为她身边那个本身还有些笑容的男孩,此刻正脸色阴冷的瞧着自己。
呼,怎么突然觉得这么冷。
“呵呵呵,这个,今天时间已晚,我先回去了。”顾笑笑摸了摸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起了身,对着姜衡奕傻笑道。
可才迈出去一步,她便觉得衣袖处已被人抓牢,根本没有动弹的机会了。
偏头看去时,那个抓着她手,脸色阴冷的男孩,突然笑了。
尚显稚嫩的脸庞,笑起来没有戾气,没有平日里装出的老成。
像是沉寂很久不见晴天的天空,突然的就被红霞染了层燕脂,让人瞧见了心生欢喜。
顾笑笑只觉心跳得有些太快,她想,这人会不会发现呢,毕竟他正握着自己的脉搏,可越这样想,心跳得便更是清晰。
她想张嘴问他,怎么了吗?
可那人却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身体前倾,缓慢的靠近着她。
他还是笑着,眼睛里也全是她的模样。
快停下,快停下!
顾笑笑心里有人在喊叫,可姜衡奕却已经靠近了自己的耳侧。
他轻声说道。
“兄妹?呵,就算是我死了,也决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妹妹。”
这话与他笑着的模样是那么的不一致,离得近了,她还能听见这人话里的戾气。
心跳猛地一停,顾笑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下意识的用了另一只手,将姜衡奕推了开。
然后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等顾笑笑跑出了这个屋子,她才像是喘过气来,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空气。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
咦,她刚刚以为什么来着?呼,顾笑笑摸了摸头,自己好像忘了。
不管了,原来姜丞相的气势如此大啊,难怪上辈子以一介布衣,十六岁的年纪便身居高位,二十岁不到就权倾朝野。
可那边的姜衡奕仍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瞧了眼,手里已经空了的衣袖。
啊,刚刚真不想放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便是像他这样吗?
他只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并无一句虚假,他有种预感,若顾笑笑真的要做自己的妹妹,也许,他真的会死吧。也许,他会带着她一起走吧。
“哎”
姜衡奕倒在床上,看着白日里那些飞起的墙块,光线从他侧脸经过,在那墙面上投出个影子来。
那影子顿了顿,然后说道。
“呵,姜衡奕,我确定,你真的是个疯子。”
*****
戌时
皇宫里每个角落都点满了宫灯,像是在与星辰争相辉映,青瓦屋檐间,宫铃随着东风晃荡,宫女们是行是停,每个动作皆是严谨。
宫殿里的李煜樯正瘫倒在龙床上,仍由李珐替自己捏着肩膀。
“李珐,朕给你说,今天可把朕累死了!顾府一点都不好玩!而且还有个坏孩子说朕是小矮子!”
李珐听见李煜樯的抱怨,手停了停,复又动了起来。“皇上,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这样说呢?干脆就叫禁军去把他给抓来,好生惩治惩治他!”
李煜樯侧了头,安静的看着李珐。
“怎么了?皇上。”
“李珐,那孩子是顾太师的女儿,朕还打算在她身上,弄出些顾太师的坏事呢。怎么能罚她,更何况看她也不是什么坏孩子,还让朕跟着她坐在一块。”
李珐伸手摸了摸李煜樯的头。心里有些心酸,别人都说皇上一言九鼎,是这天下的王。可在李煜樯这辈,他却失了皇上的威严,甚至说他还得担心会不会有人,明天就举了大旗造了反。
“李珐,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啊,父皇把江山交给了我,可我真的能守住吗?”李煜樯说这些话时,就像是个真正的三四岁孩子,脸上的软弱也终于能表现出来了。
李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摸着他的头,复得像想起来了什么。
“皇上,以前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一直叹气,说是曾遇见了个非常有才气之人,本想将他接进宫来,做皇上的太师,可听先皇说,那人似是不喜朝堂之事,于是托了顾太师婉拒了先皇的招揽。说不定,皇上现在去找他,他会愿意呢。”
这话果然有效,引得李煜樯的眼神陡然变亮了,他猛地撑起了身体。
“那人叫什么?”
李珐紧皱了眉,细细思索了下。
“好像叫姜仞潜吧。”
“太好了!”李煜樯这下笑得更开心了,“那李珐你明个就差人去给朕寻,这次一定要让他来朕的身边。”
李珐见李煜樯多了笑意,也低头应了。
“好了好了,把奏折拿上来,朕明个还要去顾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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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日是春风和煦,阳光暖和,正是出去游玩的好时候。
顾太师今天休沐,起得也晚了些,等天已大亮,才遣了奴才去顾笑笑的院子,说是唤她们来大厅用早膳。
奴才应了话,便连忙往顾笑笑的院子里赶去。
而顾笑笑呢,此刻正横躺着,睡得舒服极了。
昨天在姜衡奕的院子里发生的事,全被她当作小事给抛到了脑后。
“呼,哈。”
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顾青衿此时早已经起来了,也没唤奴才,也没叨饶顾笑笑。自个穿着衣服,梳洗着。
等一切都做好了,她才坐在木凳上,托着她的小脑袋发着神。
偶尔听见顾笑笑在床榻上的翻滚声,她也只是瞥眼安静的看着。
她又想起那晚长姐与黄氏的对话了。
她娘难道真的跟长姐的娘亲一样走了吗?她记得那些奴才,都说长姐是个可怜人。亲娘早早的就去世了。
以前娘亲也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等以后她就能跟长姐一样,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极好的。
可现在,她的娘亲呢。
正想着呢,门口便有奴才敲了门。
“大小姐,老爷唤你过去呢。”
又是大小姐,为什么就没人瞧见她这个二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