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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怖鸽获忌(1 / 1)

时近夜半,已然沉寂的灶房大通铺上果真有了异动,一个瘦削的身影背着月色爬下通铺,来不及拖上鞋便火急火燎的以救火般的步频冲向灶房外的茅房。片刻之后带着一身异味颤颤巍巍地回来了,可未有须臾,又匆匆下了铺奔向外头去,如此三番五次,折腾了几趟后,整间屋的婢女们全醒了,掌起火烛瞧是怎么了,而此刻的瘦婢女已紧锁了一张枯病煞白的脸,捂着肚子侧躺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了,吃坏肚子了么?”婢女们也急了,满屋子的溺味直钻鼻孔。

“可我们吃得都是一样的,怎的独独你泄成这样了呢!”

瘦婢女眼眸微微张合,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任凭旁人怎么唤她也没了动静,初梦赶紧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细手冰凉,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了,赶紧颤抖着去摸她的鼻息,转而倒松了口气,鼻息尚存但身子看来已虚透得不行了。众人从未遇过这般急情,七嘴八舌去唤她魂灵回来,还有人要哭起来的。初梦眉头亦是焦灼地渗出一层热汗,但于乱杂杂的人群里指挥若定道:“快去制备些热开水来,一半给她擦来温热身子,另一些兑着点盐巴给她饮下。再去采办姐姐那里瞧瞧有无现成的药可服,为今之计,先把这泄止住了。”

婢女们得令正要去,却被瘦婢女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抬起的手给拉住了衣角,喑哑道:“莫……莫去找采办拿药……”

众人见她好歹能有回应了,揪紧的心松懈了一大半,又口杂着劝道:“这怎么行呢!你已然泄得虚脱了!怎能不吃药呢?”初梦想了想道,“你莫不是有什么苦衷,才怕揭露出去?”

瘦婢女抬起一只手指,躬过来指了指自己,又艰难地凑近似在指嘴,声若蝇嗡道:“我……我偷食了……”

婢女间顿时一阵哗然,大家深知僭越是为婢大忌,纷纷怨着瘦婢女怎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哄哄闹闹间到底还是初梦喝了一声:“别吵了!此刻不是埋怨的时候,我们皆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吃住一起,同甘共苦,此刻我们不帮她,谁还能帮她!胖姐,先去把热水和盐水斟来,大家把火烛灭了,动静轻一点!”

婢女们被这一声喝令镇住了,愣了一愣,而后出去斟水的斟收据,剪烛的剪烛,有条不紊地善后着。初梦跪坐在通铺上,在膝上放上软垫,好让瘦婢女可以倚地舒服些,少时水端来了,初梦揽着瘦婢女的肩轻轻扶起,一点一点小心着喂她慢饮,瘦婢女饮了几口,微微颔首,示意够了,便又重重的摔躺下来,幸而只将头砸到了初梦预先备好的软垫上。月光清凌布照于瘦婢女惨白的小脸上,更显得她萎靡颓然,好在口中已然能发声了,只听她幽幽道:“我……偷食了……小姐……要倒掉的……烤乳鸽……”

“烤乳鸽?”众人一脸狐疑又复念了一遍这菜名。有人恍然一声道:“小姐退回来倒的那只烤乳鸽一口未动,莫非叫你给吃了?”

瘦婢女苍白的面上赤辣辣地通红,在月光下呈上一种颇是怪异的面色,支吾道:“是……我瞧那乳鸽不是俗物……当真浪费……她小姐不享用……不如由我来吃了……”

众人听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杂口道:“你吃那玩意儿做什么!该是有报应了罢!”奚落之音又叫初梦给呵止住了,初梦忖量了片刻,道:“那吃剩的乳鸽倒在哪儿了?”

“在……灶房外……墙角的泔水……桶里,掩着白布的便是……”

初梦支会了婢女去取乳鸽残骸来,婢女甚为不解但也照着做了,而时热水盆也端进屋来,初梦指挥着众人为瘦婢女擦身,翻身下铺,于床头置物的小木格内取出一个布包,展开对着月光挑出一枚银针,银针正烁着刺目冷光。

出门取乳鸽的婢女捧着个碟回来了,进门便道:“你这瘦子,吃了倒叫个干净,叫我一通好找,只剩几块骨头和肉屑了!”又捧于人群间问:“初梦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试毒。”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初梦手中晃眼的银针,知她不是玩笑。只见初梦果决地将银针刺进鸽壳骨肉里,倏而又拔了出来,就着月光,众人屏息凝神目光会聚于细细银针之上,心颤得剧烈,少时,竟果真变黑了!

“这乳鸽有毒!”端着碟的婢女惊叫一声,险些将碟摔落于地,人也立不稳了,只摊坐在通铺上,众人赶紧去捂她的口,提点她小着点声。初梦又招呼婢女取一些其它小姐午膳食剩的菜来试毒,冲出门外取菜的婢女已是六神无主,未几又端来几碟残渣,初梦承着众人更为惊恐胆怯的眸子将银针扎了下去,俄而拔出,候了片刻,却未变颜色,倒见众婢女脸上五色杂陈,而初梦则更为疑重,花容冻凝,不顾众人惊诧劝阻,取起一块骨头来,蹙眉低嗅,眼瞳流转,心中觉着这气味颇为熟悉,似乎为鲜卑的通溺之药,但她不能道与众人知晓。

“好在只是泻肚子,药也下得不多。”初梦道,“倘若再多些剂量,闹出人命也未可知。”

婢女们纷议道:“烤乳鸽是维桢小姐指名点的,万幸小姐未食,可维桢小姐初来乍到,究竟是谁人要害她?”

“有人要下毒行刺,此事非同小可呢,不报与老爷知,万一今日真出了什么人命大事,我们更担待不起了。”

“但如此一来,不等于出卖瘦瘦了么!”

“那又是何人要害维桢小姐呢?”

初梦道:“此事我们暂且不要声张,若冒然报与老爷,到底纠察下来,还是灶房担着。初梦虽入府时间不长,但这几日与姐妹们相处下来,相信我们之间觉无人会做这般事,而午膳时分灶房人多眼杂,混入了歹念之辈也未可知,我们且看明日,明日灶房一律不准外人入内,大家制备菜肴时相互监督,我去传菜也会格外谨慎,我们但查是哪一环有纰漏。”

次日一朝,灶房里有躁动起来,瘦婢女前半夜已泻得无物可泻,虽未吃药,但经一夜照料也算缓过劲来,幸而灶房里婢女众多,进进出出,少了一人也不起眼。少时,老御厨来灶房制备朝食,但见婢女们一个个形容憔悴,不苟言笑,灶房里气氛也不似从前热络,细打听下才知烹出的菜肴叫人落了毒了,老御厨也为之大惊,起初叫锅之声也是颤着的。

晌午时分,午膳开始传了,众人的心又齐齐地纠集起来。初梦端起码好菜盘的木案,郑重一声:“我去了。”众人停下手中活,齐齐目送着她,仿若她送的不是菜,而是关联着她们生死存亡的符令,是待那头一声判决,听天由命。初梦步履也额外坚定,纤柔细指攥紧了木案。一个时辰后,初梦端着木案回来了,众人忙围上前,只见初梦心事重重,眼神伶俐地扫了一圈众人,一字一顿道:“烤乳鸽……还是原封不动呢。”

众人更是疑了,但也顾及不得,只从一旁早已备下的银针布包里取出枚针探了下去,细细轻抿,继而抽出,似将他们的心绪也一般抽离似的,静候的这片刻,又仿若是世上最难度熬的光景,少顷,众叹哄然,银针竟也变作墨色!

年长婢女忙去掩合灶房门,“这乳鸽竟也有毒!”如根银针似扎入众人百会穴似的,叫他们全身血液骤然凝滞,又如一片惊雷炸响,振聋发聩。

“这乳鸽怎会有毒呢?这烹制全程我们皆是观着的!这么多双眼,莫非那歹人有隐身之术不成?”婢女道。

“排除了我们这儿,只有维桢小姐厢苑那头了,莫非是她身下的婢女要害她?”

“初梦,你主意最多,你瞧这事怎办呢?”

初梦一时也没了主意,她也倒是存有一些私心的,倘若这件报了上去,查办下来,不难发现这药是北境之地所产,继而顺藤摸瓜牵涉查出她这胡人刺客的身份也未可知,便虚叹一声道:“容我想想。”

午膳的盆盘收拾妥了,却也未见灶房内的婢女散去休憩,初梦心里明了她们皆是忧心忡忡着呢,但瞧这班婢女自昨夜起就未睡好,今日一起又担惊受怕到现在,好几人已是神容倦怠似撑不住了,便道:“如此聚在这地也不是办法,大家且先行休息,此事需从长计议,只怕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姐姐们的身子倒先被拖垮了。我与老御厨一道去养鸽笼查探这批乳鸽有无异状,回来再与你们道。”

众人听着倒也颇觉有理,只是她们已精疲力竭了,也疏于去思量,便三五成群去了后头通铺打点休憩,可一闭眼,脑子却愈发清醒了,几人翻覆身子动来动去,怎么睡都觉得不妥心,最后索性爬起来,又议起这件离奇事来。

“你说,这会是谁干的呢?”婢女围坐一圈掩声道,“此刻是关起门来说话,都是自家姐妹,但猜无妨,谁若透露出去半个字,不得好死!”

“依此瞧来,只有那维桢小姐身边之人下了毒了。总不能是维桢小姐自己毒自己吧?”

“我瞧那莺浪便挺可疑,总是对我们冷口冷面的,指不定便是心狠手辣之人呢!”

“但若是小姐身边人,怎的专挑她留着不吃的烤乳鸽落毒?也不挑件其它的……”

“你们觉得……这下毒之人……会不会是初梦呢?”话即出口,当言的小婢女自己也震惊了,怎得能脱口道破如此恶劣揣测,众人目光循她过来,她亦是当即羞红了面,低下头去道,“我只是随便一说呢……倘若不是维桢小姐身边之人,那只有初梦传的菜,她的嫌疑最大了。”

另一婢女道:“初梦的为人倒是极好的,昨夜她精心照料瘦瘦,一夜未歇,我们都瞧在眼里。但她是否有意去害维桢小姐,而致瘦瘦成了替罪羔羊,说白了,我们非她,谁也不敢万分笃定不是?”

“我倒辗转着从莲心姐姐那头听说,赵姨娘有意促和扶瑄公子与维桢小姐的亲事呢……这莫非是点了初梦的醋火了?”

“不会吧!初梦也不是蠢人,难不成她不知与扶瑄公子之事皆是玩笑么?谁人会当真还为此去毒害人呢!”

又有尖刻女音酸起道:“我瞧初梦不简单,指不定便是个蛇蝎美人,你说我等这班婢女间,谁会抚琴的?”

“你们莫说初梦坏话。我是信她的。”拨开人群,只见年长婢女踞坐在床头,一脸端肃道,“才这么些事,便叫你们互相猜忌了,初梦前时为你们挨桃枝打,为你们求绫罗衫,你们好没情谊,转眼便翻脸不认人么?”

众婢女见年长为尊的领首说了话,也自知有愧,暗自反省,一个个为掩愧容慌忙扯起被褥钻入其中,佯装梦寐,却不防这一切竟被窗屉外的窥牖小儿盗听个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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