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维桢便与莺浪一道摆步华林园去了。
二人取道紫嫣指点的那条通常之径,少时便远远望见了百花最娇艳处,皇帝与尔妃一道正用着午膳,二人嬉笑盈盈,推杯换盏,似交乐甚欢。维桢心黯,便踏过花草迂走了另一条幽深的羊肠小径,她也未知那条花径通往何处,不过密林浓翠处,人烟稀少,应可掩示行踪。
今日日光也意迟迟光影阑珊,只隐在云从间,不露颜色,倒淡了那榉树樟木一泻油亮的接天碧叶。维桢与莺浪行走其中,但闻子规轻啼,暄风托着那彩蝶形单影只盘旋上青阶,到底是人烟稀少处,绿芜墙绕青苔浅生,花红有意扫却更落,碎蕊织作重锦锦夏花地衣,一旁堆叠栀子碎琼处,只化作捣泥烘了裙香。
这华林园愈艳丽繁盛,那景自维桢瞧来却愈讽喻了她心中凄凉。
“小姐,当心足下,青石将尽了。”莺浪轻声道。
“包羞忍耻,断非维桢。”维桢冷不丁冒出这一句,目光凝着一处墙围上的斑影光点,凝得极是用力。
“小姐说何?”
“你家小姐是说她咽不下这口恶气呢。”
那声自榉树丛后幽幽然冒出,随之便是一袭枣红色漳缎蛛纹袍自那碧树翠叶间而出,如绿彩衬红花,格外醒目。那说话之人横飞一对粗眉正望着维桢,眉眼底下,棱角分明,英气浓得有些霸道过分。
“你是……桓皆桓冼马?”维桢左右细瞧那人一番,未想到这华林园中人迹罕至处,竟也可碰见人,“维桢于那日南岭王府赏字大会时,见过桓冼马。”
“维桢小姐好记性。”桓皆笑道,“不曾想,这皇宫幽深处,竟也可得一名同游女郎。”
“可维桢与桓冼马并不熟吧?何来同游之说,不过恰巧途径罢了,世间这么大,每日萍水相逢之人不胜枚举,桓冼马这同游之叹,维桢可当真受不起呢。”
“可世间这么大,偏偏叫你我二人在此僻静处相遇了,岂非有缘?”
“桓冼马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不必兜圈。”
桓皆哈哈大笑:“维桢小姐,你有何苦话中带刺,对我怀抱偏见呢,虽说桓皆身为南岭王府中人不错,可如今,你我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实不相瞒,桓某今日是特地来寻维桢小姐的,维桢小姐败走苑城皇宫,听来倒也叫人唏嘘不已呢。”
“这话维桢倒是听不明白了,维桢再不济,仍是王姓中人,与你这假姓司马之流,毫无交集可言。”
桓皆又是一阵轻狂地笑,道:“维桢小姐,俗语有云,‘未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维桢小姐固然姓王,又如何,如今亦不是躲来这皇宫之中避世,外头风言风语声满建邺,小姐那王姓家族可曾在当中维护小姐的名誉?恐怕那危难的始作俑者,便是这群王谢中人罢。”
“桓冼马当真是好空闲,如此大好昼暇,不去议政论政,做些男儿应做之事,倒是管起维桢女儿家的私事来了。”
“女儿家做到这般份上,桓某不过替维桢小姐惋惜罢了,想来维桢小姐一声珠华名门之派,理应鸾凰高展,如今却身困于这皇宫后殿进退两难,虚耗大把春华光阴,那女儿家的春华如这一地栀花,落了便落了,转眼便珠黄人老,更无娇春可谋,桓某当真心疼不已。”
“大胆!我家小姐芳华永驻,你这莫名其妙的公子再若血口喷人,莺浪便禀明尔妃娘娘来做主!”
这话却叫桓皆笑得更放肆了:“尔妃娘娘来做主?如今尔妃娘娘正忙于操持陛下寿宴事宜,哪有心思理你这逃难而来的妹妹呢,你倒也不思量思量,她招待于你,对她而言有何益处,名利场中人,无利之事本就不愿做,她愿收留于你,已是瞧在你二人母家颜面与同胞血脉份上仁至义尽了,你倒真以为,她会将你捧上云台,尽心帮你么,这通州王家一共两位小姐,你若平步青云,她的颜面又往那处安置呢?”
“桓冼马,你如此大放厥词,侮辱长姐,污我清耳,请恕维桢不奉陪了。”
“维桢小姐留步——”桓皆忙动身赶上,笑道,“小姐急着走,莫不是桓某这话说到小姐心坎里去了?”
“我与尔妃娘娘姐妹情深,不必你这外人挑拨离间!”
桓皆掸了掸沾了碎苞的袖,道:“哎,小姐为何总对桓某心怀敌意呢?桓某此番前来,是专程来向小姐示好的。桓某知道小姐心中有妒怨,我桓某素来是直率之人,从不藏着掖着什么,有一便是一,才向小姐一五一十说通透了。今日前来,便是问小姐一句话,倘若你我二人合作同仇敌忾对抗王谢世家,岂非是珠联璧合的美事?”
维桢哼笑一声:“同仇敌忾?桓冼马竟叫维桢背叛自己母家与你合作?素来听闻桓冼马思维天马行空,不曾想竟如此大胆放肆!”
“也罢,那谢安王导之辈,小姐仍可当做恩年,可小姐心中,便无一点点恨那断袖郎君谢扶瑄么?那谢扶瑄身旁有一婢女名唤初梦,出入屋苑皆随身左右,那关系非同一般,小姐可曾想过,为何那断袖郎君也可待女子如此深情温存?小姐心中,便无一点点恨那初梦么?小姐前时那句‘包羞忍耻,断非维桢。’又何解呢?”
“那是是非非皆是我王维桢的私事,倘若有一日需手刃仇恨,也必是我王维桢亲自动手,无需与任何人合作!”
“那当真是可惜了呢……”桓皆佯装叹道,“那贱婢初梦,桓某可是发梦亦想凌迟了她皮肉下酒呢!”
维桢迟疑,凝眉细细打量着桓皆:“桓冼马与初梦又有何仇怨?”
桓皆便将那夜冰窖惊魂一事一五一十道与了维桢知,维桢听罢,亦面露了讶异之色,半晌才道:“可……据维桢所知,那乌衣巷中并无那号偷情事发而自尽的婢女啊……”
桓皆方才说那灵异事,已又起了一身鸡皮,他自那夜之后便对女子心中有了忌惮,许久未亲近,此刻却听闻这一句,更睖睁着眼,良久说不出话。
“桓冼马莫不是叫那初梦给耍弄了罢?”维桢轻瞥一眼桓皆微微泛白的面色,“那贱丫头鬼心思最多,莫瞧她平日闷声不响,似极温柔娴静似的,竟是个扮猪吃虎之流!维桢前时在府中几次三番想除了她,竟未得逞,更有一回叫她反扳一程,在我献与谢扶瑄医病的药材上做手脚,污蔑我通州王家声誉,那贱婢,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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