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正前方便是一个不小的戏台子,两侧都是能吹善打会弄琴的练家子!林林总总得有十数人,看这架势这一场戏也是不俗!
果然他杯中茶才喝了几口,那戏台子两侧的乐师们便开始忙活了!鼓瑟和鸣时急时缓,就这样拉开帷幕。人未出已有势,曲中自有幽怨,仿佛深闺女子在房中偷偷看春色,只能看到一枝半叶,却不知早已是春色满园!有畏惧有羞怯,遮遮掩掩半露风光!
张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不过这架势以前没见过,倒也挺吸引人,然而他也看出来了,这戏台子下面坐的并不都是为戏而来,一个个肥头大耳,明显的就是为那个风头正盛的胭脂娘子而来。他暗叹一声人心不古啊!就是不知道胭脂姑娘长什么样子!
戏台之上有一薄纱屏风,上绘茂菊,修竹,寒梅,幽兰四君子,真是水墨丹青做底,鼓瑟吹笙做面儿,茵茵韵韵别有风情!他对丹青之道懂得不多,因为自己对其一窍不通,更谈不上爱好!也没那财力效仿有钱人收藏名字名画儿,甚至觉得那一张破纸而已竟然能卖银钱万两未必也太过荒唐!简直就是抢钱啊,比自己想象中做县令坐府衙来钱还要快!附庸风雅要不得,果然是要不得!随意拿出一件谁谁谁的真迹,自己倾家荡产都买不起,要是一不小心抠一块儿下来,那还得了?
鼓声箫声琴瑟声骤止,张掖收回越跑越远的心思,心道来了,这世间万事都讲究造势,帝王登基要造势,封侯拜将要造势,这唱戏更是将这造势之法用的恰到好处!千呼万呼,左等右磨,吊足底下人的胃口,噱头给足了,就是生磨硬泡的拖着,让人把脖子都等青了,等僵了才好!
终于从那戏台左侧出来一人,莲步轻摇,一袭青紫纱衣,头戴珠钗,青丝两尺,袖长半丈,身姿玲珑小巧,腰盈一握,足如金莲止三寸,一颤一颤道风骚!并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以广袖掩面而行!行走如春风扶摇,在台上画个半圆,立身站定!这一亮相果真惊艳无比,赢得底下众人拍手叫好!
然后便是缓缓放下长袖,珠圆玉润,红唇皓齿,一双凤眼,两抹腮红,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眸中如春水茵茵,黛眉轻蹙,似有幽愁暗恨!
张掖本欲喝茶,突然便愣住了!手僵在半空,喝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女子勾魂夺魄。
“张兄以为如何?”王五儿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侧头问道,脸上带笑,却感觉别有意味!他看见张掖对台上之人报以惊艳之态,并不感觉稀奇,所有来过此处的人,哪个第一次不是这般丑态,而且他见张掖虽然惊讶却并未太过失态,仍然把持的住,更加觉得他生而不凡。看来张兄所言美色于我如浮云,果真不是假的!厉害!
“妙极!不过这等姿色虽然能入一品,却也不算世间少有,恐怕这胭脂之名,其实难附!”张掖定定心,开始品头论足!掩饰刚才自己的那一点失态!
“妙哉!张兄果然是慧眼如炬!”王五儿一听,突然一拍大腿,低喝叫好。吓得张掖险些一口茶呛死!侧头问道,“王兄这是作甚!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担得起一个妙字,王兄高看我了!”
“不不不!张兄当得起这称赞,我第一次来此便丢了丑,以为此人就是胭脂姑娘,就是因为生的极美!却不料,此人根本不是什么胭脂姑娘,而是胭脂巷另一名人青鸾公子!”王五儿一脸得意,娓娓道来!
张掖终于是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呛得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你说这人是个公子?是男的?”
“对啊!青鸾公子嘛?自然是男的!怎么样,也是倾国倾城之色吧!”王五看着台上之人,眸中炽热无比,贪婪如狼!让坐在一旁的张掖如坐针毡,心中莫名一寒!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台上!这勾魂摄魄,颠倒众生的家伙竟然是个男的!这皮囊真是夺天地造化,终世间灵秀之物!如此妖娆男儿恐怕让无数女儿都要自惭形秽!张掖自认为也是一表人才,可是在这青鸾公子面前,简直就是糟粕一般的混账东西啊!
张掖突然有种提剑上台将其砍翻在地,然后狠吐几口唾沫的冲动,真是不给天下男人留活路啊!此子该杀!
台上那作女子装扮的青鸾公子突然轻启丹唇,声音清脆糯软,咿咿呀呀煞是好听!张掖本以为他一开口便要原形毕露的,可是没想到这嗓音都如女子一般好听,黄鹂啼啭,乳燕鸣春!看着一旁目光灼灼的王五儿,张掖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又四下看了看,竟然发现有不少人,竟然都如同王五儿一般模样!原来这戏勾人的不止有胭脂小娘子,也有这青鸾公子!怕是这郢都之内,所有龙阳之癖,都会慕名而来吧!
“王兄!你喜欢这个青鸾公子?”张掖硬着头皮,问了一声,生怕惹得人家不高兴,但是问题憋在心里又觉得难受,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问。这要是不问清楚,以后相处怎么也得提防着点儿!
“甚是喜爱!若是有福,定然要将此等角色美男纳入房中!”却不料王五儿并不遮掩,只是有些羞涩罢了!还有不能如愿以偿的失望和落寞!这下张掖有些慌了,相处了这么久,竟然今日方才看出他有这般喜好。真是让人难以承受之痛!嘴角忍不住直抽搐,却强行遮掩自己不露声色!
“咳咳!王兄口味果然与众不同!”张掖强笑一声,心中却在思量,这不是女人的青鸾公子尚且如此绝色,那艳名远播的胭脂姑娘又是如何姿态?岂不是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能?独自神游,竟然将那台上浅吟低唱的青鸾公子都给忽略了去!美是美,可他毕竟对这折子戏不感兴趣,而且只好女色,那男人长的再如何出色,他自是不会动心的!
王五儿突然用手肘推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张兄期待的胭脂要出来了!”
张掖一惊,将目光重新投上戏台!只见水墨四君子屏风之后,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倩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灯火之光,之在屏风之上给一众宾客描了个凹凸有致的身影。没有裙袂飞扬,却是着一单衣,立在屏风之后,人未露真容,只是一声。
“我有才华一斗,素宣一丈,泥砚一方!今日绣口一吐,但盼玉笔……金题!”
“醉酒当歌,无意扰金枝!不求加官进爵,原作南山之下市米郎!”
然后那道影子仍旧站立不动,从台两侧上去两个婢子,将那屏风缓缓撤去!女着男装,负手侧立,眉目如画,凤眼如刀,刀锋之上冷艳逼人,又暗含勾人媚意!英气十足,比那男儿更有男儿韵味!若不是那胸前的突起,臀部的浑圆挺翘,绝对会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公子哥儿!
简直妙不可言,不作女人装扮,却比女人更有韵味,眉眼鼻梁修长清秀,不似人间之人,此等人物若是男人,恐怕要得天下女子倾心,日夜魂牵梦绕!
张掖见着这真容,没有惊讶,没有不可思议,心突然平静下来,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往日刻刻不得安宁,真要见了,却又心如止水!喜爱之言,欣然之语也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喃喃低语,“我若需有一佳人,弱水三千无视之,有卿当此生无憾!”
“张兄!美么?”
“如此英气如此容颜,言其美,说其媚,皆是唐突!”张掖也没有回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女子!如同看一件珍贵的古玩字画,痴迷而不淫邪,赞赏却不敢唐突!他突然想起一句诗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女人的确不是人间该有的!
王五儿大感惊讶,他从未见过如此状态的张掖,这次恐怕不再是逢场作戏了,怕是真正动了真情了,可是他细想一番,却又觉得忧心至极!此因虽已种下,却是难以结果!
都怪此女太过惊艳,如此美玉无瑕,岂能少得了人惦记。且不说别人,听闻这郢都九门提督之子,便对这胭脂姑娘情有独钟!若是惹上那等凶残暴虐之人,如何能够善了,更为可怕的是,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将胭脂收入房中,纳为禁脔的刘公子最近却也突然偃旗息鼓了!
刘公子刘虞美作恶多端,盯上的猎物又岂是会那么容易便松口的?从来都是不上手,不罢休,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可是最近却离奇的退出了这美玉之争!
波云诡谲,只怕这郢都便要因为此女起波澜了!他不是瞧不起张掖,只是如今的张掖功未成,名未就,如何与那九门提督之子都要退避三舍的大人物斗?而且那神秘无比,尚未站上台面的大人物是谁都未可知!但绝对是确有其人!想到这里,王五儿竟然有些后悔带张掖来这里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或许会少许多麻烦!如今已是覆水难收!
“张兄在想什么?”王五儿忐忑问道。
张掖长吁一口气,粲然一笑,“此女只应天上有,一朝嫁某作人妇!我欲成事天不阻,神魔拦路斩神魔!”
王五儿在这一刻突然挺直了腰杆儿,心中浊气尽散!死且不惧,奈能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