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娜没有自己十一岁前的记忆.
之前就说过了,女孩十一岁那一年在某个湖畔边上醒来,身边只有一把枪,但是女孩很奇异地知道这把枪的来历,也知道这个世界有着五英雄的传说,仿佛在自己幼小的时候就是伴着那些传说与这把枪入睡的,即使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唯有这把枪与那些传说,一直牢牢刻印在女孩的心底深处.
同样刻印在女孩心里的,还有一个怀抱,那应该是母亲的怀抱吧,如此温暖,如此让人安心,母亲将自己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着——
"艾莉娜...要坚强."
"艾莉娜,去吧,去看看这个世界,去...寻找英雄凯洛."
这两句话就如同宿命一样将女孩牢牢捆绑住,艾莉娜只要闭上眼,那个温柔的声音就会这样催促自己,仿佛只要自己完成了这些事,所有的真相就会随之揭开,她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往事,那些往事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于是七年前,在奥古斯丁公国的某个湖畔,女孩握起了枪,踏上了长达七年的遥远旅程——或许不仅仅是七年,她会一直寻找下去,因为那句话就是这样说的.
——寻找英雄凯洛.
但是年仅十一岁的小艾莉娜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她抱着传说中的武器走出了那个草原,她拥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强大魔力,然而她什么都不懂,就连怎么活下去都不懂,她只是一直走着,那个草原没有能对她构成威胁的东西,年幼的女孩一点点走入了人的世界.
她得到了隆重的欢迎.
美貌,金瞳,魔力,这些都是在这个法利尔大陆上能被当作珍宝的东西,而小艾莉娜这三者都拥有,当她踏入第一个城市,那个城市就对她展开了怀抱,城市的城主亲自来迎接她,并且法利尔神教神殿也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这一切如此美好,虽然没人有知道艾莉娜的来历,艾莉娜也表明自己失去了记忆,但是没有人怀疑她,她是那么地小,她的金瞳如此纯净,她身上的魔力波动如此强烈,她被法利尔神眷顾着,连神都把她当成宠儿,那么那些供奉着神的人又怎么敢对她不敬.
但是很快,在发觉了女孩所拥有的魔力属性的时候,所有人都因之而恐慌起来,所有人都开始畏惧她.
湮灭.
能够让所有魔力无效化,这简直就如同是神派来回收自己曾经给予的恩赐一般,在当时所有的魔力拥有者眼中看来,在所有的贵族眼中看来,拥有着湮灭魔力的艾莉娜,就是一个能够夺去自己一切的死神.
魔力就是一切,这个大陆上的一切都建立在魔力之上,因为有魔力才能强大,而这份强大在艾莉娜面前不堪一击,只要她真正成长起来,她就会成为所有魔力拥有者的噩梦,甚至有可能可以直接将魔力从一个人的身上硬生生抹去,那意味着失去一切.
不知何时开始,那个城市所有拥有魔力的人都开始畏惧自己,他们不敢再靠近自己,就算自己主动找他们搭话,也只会得来表面上的诚惶诚恐避之不及与暗地里的厌恶与恶意.
——除了审判教团.
法利尔神教审判教团,掌握着整个法利尔教国的刑罚权,他们直属于皇帝,是这个教国中除了皇帝与公爵以外,唯一可以审判魔力拥有者的存在,同时也是对异教徒与无魔力者而言如同噩梦一样的存在.
在审判教团看来,艾莉娜的魔力就如同法利尔神本身一般,他们掌握审判的权力,而艾莉娜拥有着让一切神迹无效化的能力,她才是真正的审判者,于是小艾莉娜被接收到了审判教团内,开始跟随审判教团进行纠正异端的活动.
"那个声音一直让我看看这个世界,在审判教团里,我才终于看到了真正的世界."艾莉娜低着头,她的声音低沉起来.
掠夺,杀戮,毁灭,年幼的艾莉娜跟随着审判教团的骑士与神官,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所谓法利尔教国的真正面目.
法利尔神权威至上,拥有魔力者被眷顾,无魔力者则被遗弃,拥有力量的人肆意从弱者身上索取,从平民身上压榨金钱,将他们擒拿作为奴隶,将异端者推上火刑架,审判教团用手中的屠刀彰显着他们所谓的正义.
还有一些试图保护平民的魔力拥有者,也被教团打上异端者的烙印,投入大狱,剧烈反抗者就地斩杀,艾莉娜一路倾听着无数人的哭喊与同班的狂笑,渐渐开始怀疑起那些人向自己灌输的正义来.
她突然就想起五英雄的故事来,那些反抗的传说,那些追逐自由的先驱者们,艾莉娜看着教团所做的一切,某一天她突然就自行领悟过来.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但是即使是幼小的艾莉娜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是不能被身边的同伴知道的,自己的同伴已经疯狂,拥有这样想法的人会被他们认定为叛逆,也许下一个被推上火刑架的人就是自己,就算是小小的艾莉娜,她也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做,有什么事不能做.
艾莉娜还很弱小,相比她身边的人来说,她还没成长起来,她只能默默呆在那个队伍中,等待着可以离开的时刻,她不想再听到那些哭喊声,也不想再亲眼看着自己所认为的正义在这个队伍中被践踏了,她只想逃走,逃离这一切.
"如果闭上双眼,捂起耳朵,我就听不到那些声音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艾莉娜轻声道:"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讨厌啊."
这样的生活很快结束,在进入审判教团的队伍半年之后,艾莉娜第一次从同伴口中听到了她所希望听到的东西.
革命军.
百年前,五英雄的革命失败了,当时参与的大部分人都因此身死,但是革命的火从未熄灭,一直在这个大陆的某个地方传承着,审判教团的活动中,也有寻找革命军这一重要的一点存在.
有压迫必有抗争,在神教的覆盖下,革命只能在暗中进行,传说还在继续,很快艾莉娜一行人就遇到了让艾莉娜解脱的人——那个队伍中有很强的圣骑士存在,因为被审判教团认为是"神的宠儿"的艾莉娜在那里,所以对她的保护也倾注了极强的力量在内,但是这所谓的极强的力量,在那个男人压倒性的冲击面前,根本毫无意义.
岳.达伦,雷神之锤托尔的继承者,"雷神"克里斯.达伦的后裔.
那个男人以摧枯拉朽一般的力量将艾莉娜的同伴全部杀死,然后将艾莉娜已经遗失了很久的穿心枪扔在了艾莉娜面前——在进入第一个城市之前,艾莉娜因为某种本能的驱使,将这把枪埋藏在了城市外的草原中.
"他说在草原中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我,但是我那时候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所以他们没有跟我接触,那半年里岳一直跟随在我的队伍后方,等待着可以迎接我的那一天."艾莉娜伸出手摸了摸身边的包裹,那个被布条包裹住的物事静静躺在草地里.
被解放的那天,艾莉娜年满十二岁,阔别几近一年的长枪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同时还有另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拿着另一把传说中的武器,那天岳.达伦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沉默着,他等待着艾莉娜的决定.
寻找英雄凯洛.
艾莉娜终于又一次响起自己的目的,她握起长枪,加入了革命军.
这是正确的选择,要走上跟英雄同样的道路,才能寻找到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比渺茫,一个已经消失了一百年的男人,可能早已经成为了不知道哪里的枯骨,自己只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小丫头,要寻找英雄,就只有在革命军中寻找.
因为,那个英雄的传说还在继续,只要循着传说,自己就能找到他.
岳.达伦将十二岁的艾莉娜带到了他们的世界,革命军在大陆各地都有秘密聚集地,都在一些深山或者边境之中,艾莉娜在那些地方第一次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不同的世界,充满了欢笑,充满了乐观,充满了不屈与坚强的世界.
但是那里的人依旧畏惧着她,即使她掌握着盖博尔格,不,正因为她拥有湮灭,还拥有着盖博尔格,才会被畏惧.
革命军中也有着拥有魔力的人,对这个世界不满的不仅仅有饱受压迫的一方,胸怀正义的人永远都不会少,他们虽然并没有魔力至尊的念头,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拥有魔力,习惯了自身的强大,他们的魔力都在畏惧着艾莉娜.
因为艾莉娜就是他们的天敌,在发现艾莉娜的魔力就连真龙力都能无效化之后,这种恐惧达到了顶点,只要是艾莉娜存在着的地方,无人敢放肆,她的存在本身就对那群人造成着威迫感,即使那并不是女孩愿意的.
加上艾莉娜曾经是审判教团中的人,也让那些人对艾莉娜充满了怀疑,少数信任着艾莉娜的人却又畏惧着她的魔力.
在岳.达伦交给艾莉娜任务之前,女孩一直都是孤独的,甚至比以往还要孤独,没有比在欢声笑语之中自己依旧孤身一人更孤独的事了,甚至只要自己出现在那里,原本的欢声笑语就会变成一片寂静.
所以,目睹着这一切的岳.达伦给艾莉娜下达了新的任务.
"寻找其他的龙之武器拥有者."艾莉娜低低叹息了一声:"当时已经确定的继承者只有我跟岳,其他人还没有出现,为了革命的进行,其他三名传承者是必要的."
离开那个山村的那天,艾莉娜已经十三岁,她已经拥有了不弱的实力,在山村中她学会了怎么用长枪保护自己,既然自己的存在会让那些欢声笑语都消失,那自己不如离开,再次踏上自己的旅程.
于是,从奥古斯丁公国到柯里昂公国,一个人,艾莉娜开始了独自跋涉的旅途,直到今日.
"...我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如妈妈所说,我要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我踏上了旅途."艾莉娜伸手揪着脚边的小草:"一直幻想着,旅途中可以找到英雄凯洛的踪迹,我的使命就完结了,我就能找回我的记忆,就算没有找到英雄凯洛,至少能找到其他传承者,我就离英雄凯洛的秘密更近了一步."
但是什么都没有寻找到,自己只是孤独地一个人走遍了四分之一个大陆,自己只是孤独地长大了,拥有了更多的回忆.
"...旅途的途中,我也会接收到来自革命军的一些消息,如果是我的必经之地我也会出手帮忙,然后继续我的旅行."
托卡静静听着,他很少有在女孩子身边这么安静的时候,但是少女的诉说就如同在奏响某种优美的乐章,艾莉娜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让人舍不得让她停止诉说,托卡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一个小女孩独自一人穿过平原,爬过高山,度过无数的村落与城市,手里一直握着一把铁枪的背影.
无助,却又坚强.
寻找着不可知的事物,跨越了那么长的距离,经历了心境的过渡,最终那个娇弱的身影来到了那个村落中,与自己相遇.
"是很漫长的七年吧."托卡轻声道,他又一次伸手,下意识地想拍一拍艾莉娜的头,却又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停住,男人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我听着都觉得漫长."
托卡自身也是个浪人,跟艾莉娜不同的是,少女进行的是旅行,带着某种目的,带着某种执念而游历了很长的时间——不长么,艾莉娜今年也就十八岁,这七年对于其他人来说很短,对于艾莉娜来说,就是将近一半的人生了.
如果算上她失去记忆的十一年,这七年的旅程,就是她的一生了吧.
托卡不同,托卡是个浪人,他一直在流浪,或许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也有过让自己不愿意回首的过去,但是流浪是很轻松的,因为你就算寻找着什么,你都不需要留意身边的景色,你漫无目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所以你可以无意识地走下去,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可能哪天就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生,这就是托卡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经历所下的定义.
托卡的身体里魔力不断流转,修复着他的身体,两人就那样依靠着树干坐着,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艾莉娜的故事似乎已经说完了,保持着沉默,时间很快地过去.
黄昏在不知不觉间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