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是一般的摆设。
托卡扫了扫木椅上的灰尘,解下腰间酒壶,稳稳放在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桌子上依旧摆放着那盏生锈灯盏,盏心处的火油已经凝固,整个房子散发出一种长时间无人造访的破败感。
这只是一间很简陋的木屋,在浅山小镇这样的地方,除了小镇中心的大府外也没有其他能称得上是建筑的东西了,只是在一片荒地上随意用巨木建起几百间简单的屋子,因为常年无人管理,这些木屋很多都是残破的样子,有些甚至连门都已经腐朽,这样的屋子在小镇中有序地排列着,却也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房间不大,只是一个小单间,两个衣柜两张床,四张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盏油灯,这就是名扬天下的神谕圣堂杀手居住的地方了。
“哈,反正也很少会回到这里,这么多年来在这里过夜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吧。”托卡哈哈一笑,将长刀稳稳放到木桌上,环顾了一眼这个房子,发现到处都落满了灰尘,有些地方已经腐朽出了空洞来。
怜一点也不意外,她在这个小镇上住的地方就跟托卡这里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所谓的室友,另一边的床永远都是空木板,女孩皱着眉头走到一张床边,身周卷起轻微旋风,顿时灰尘飞扬,女孩伸手拍了拍床单,依旧有粉尘被拍出,她的肩膀塌了下去,仿佛放弃一般转身坐到边缘上。
艾莉娜则是走到墙边,抬头四处观察着这间屋子。
这里就是曾经的。。。家。
或许这里也并不能算是一个家,如此冷清,正常人都很难在这样的房间里生活吧,什么都没有,冬天的时候会很冷,夏天的夜晚甚至不能点灯,不然的话有可能会烧起来,这里什么都防不住,就算是一个二级武士都能轻而易举地一巴掌摧毁了它。
托卡呆呆看着另一边的床,一时间有什么东西顿时就涌上心头。
是的,我也没有在这里停留过多长的时间,这里只是一个让自己歇脚或者消磨时间的地方,但是好像那些年的日子里,能被自己跟缪歌称之为“回去的场所”的地点就只有这里了,他们一直都在外面奔波,做着杀人饮血的事,很少会在什么地方停留,很少会记住什么地方,很少会留恋,唯有这间屋子,每次感觉到累了,无处可去了,两人就会回来这里一趟。
人无论走出去多远,心灵无所依靠都好,只要还有一个能回去的地方,就不会恐惧了吧。
突然托卡站了起来,他转身走到后方的衣柜前,伸手将衣柜拉开,破旧的把手握在他手中向着两边分开,脆弱的木头发出几声细碎的吱呀声,大量灰尘落下,托卡伸手在面前使劲挥动,挥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灰尘驱散。
衣柜里折叠完整,摆放着很多一模一样的衣衫,最上面那一件已经铺满灰白,托卡从中间抽出一件,将它抖开。
两个女孩都向托卡看了过来,才发现那是一整套衣服,内甲,外袍,长裤,腰带,内甲是那种网甲,不知道用什么丝制成,却有几分坚韧的光泽,外袍则是托卡最常穿的那种宽松长袍,材质并算不上多好,通体灰色,没有任何图案。
托卡摸摸将这些衣服都扔到桌子上,又往柜子里伸出手,这一回则是取出了另一些不同的东西——护胫,护手,胸甲,都是一些贴身的防具,用某些生物的毛皮制成革,里面似乎嵌入了黑铁。
“还能用吧。”托卡拍了拍那些防具,又拿着甩了甩。
“还能用你就偷笑吧,托卡,我的技术也不是那么差对不对?”
恍惚间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心底间响起,托卡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是多虑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只是都已经隔了四年多了,自己还能记得她的声音,这让男人有些疑惑,明明是那么久没见的人了啊,自己都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
男人将手里的东西也放到桌子上,他微微低着头,怜在边上静静看着托卡,眼中微微掠过几分怅然之色,她终究不是真的无情,虽然跟同一组织的成员交流不多,但是这里曾经也是有另一个同伴的,现在那个同伴不在了,托卡因此显得情绪有些低落,怜不由得也低落下来。
托卡有些茫然,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的心境了,环顾整个屋子,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复苏起来,这里的摆设跟自己离开那天一模一样,就是变得更加残破了一点,这种冷清让男人的心一下子就觉得针刺般难受,他难受不是因为这里被灰尘铺满了,也不是因为自己所认为的那个家变成了这样,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它从来没有显得不冷清过。
他难受,是因为这一切让他又想起了那个人来,记忆就是心绪上的毒,人最畏惧的就是回忆,如果回忆美好,而现实多半不如从前,你会感受到如此落差,悔恨再也回不去,如果回忆惨淡,定然给你造成过缺失,那么你也会悔恨从前,因为过去无法补救,也许只能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那个烈焰中起舞的女人,那个慵懒地在悠闲的午后抱着酒罐呼呼大睡的女人,那个扬言要在这个地方种一片蔷薇的女人,那个夜深挑灯为自己缝衣的女人,已经成为了一种过去。
“丫头,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托卡低声道。
艾莉娜并没有注意到托卡的心境,她自己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此刻听到托卡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女孩并不在意休息的地方,荒郊野外露宿也不知多少回了,这个小屋除了灰尘多一点之外,某种意义上比野外更让人安心,毕竟开阔的空间更能让人心生恐惧。
“那么怜,你还是打算留在这里么?”托卡重新坐到椅子上,转过头。
怜点了点头,她知道托卡问的是什么事。
“那就这样吧,”托卡叹息一声,摸着下巴,目光落到怜背后的长弓上:“我知道我们很难说服你,你估计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这种生活,是啊,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杀人就行了,对于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的我们来说,这个地方真的是一个乐土啊。”
“回忆很残酷,但那毕竟是需要面对的,面对不了回忆的人无法成为强者,”托卡看着怜,又道:“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你杀再多的人,魔力再强,外在的铠甲再坚硬,这些都会有着它的裂缝,那道裂缝就是你的过去。”
“杀再多的人来练习又有什么用呢?当那个真正想要杀的人站在面前的时候,你的裂缝会让你的一切强大都碎若琉璃。”
“。。。”怜别过头,她似乎不敢直视托卡的眼睛,托卡说中了她的心事,那个男人一下子就把握住女孩的软肋,或许是怜曾经在他面前脆弱地哭泣的样子露出了什么睥睨来。
怜是强大的,她在武道上的资质堪称天才,掌握五把龙兵之一的星辰之弓,还拥有绝世的超高位魔力,手里沾染了很多血,这样的人应当已经无坚不摧,在看到哭泣的怜之前就连托卡都认为她就是天生的强者,她具备当世强者的一切,但是看过她无声的哭泣后托卡才一点点明白,这个女孩其实一点都不强大。
她的心底始终住着一个弱小的自身在,那个“自身”才是真正的怜,那个“自身”才是真正经历了过去的那个人,那个“自身”捂起了耳朵,放出了现在的怜来,故意让自己变得孤独,故意让自己不断的杀人,故意让自己把刺竖起来,用这种行为来逃避那个心中让自己恐惧的影子。
“以前的我就是你这个样子。”托卡轻声道:“这样什么都无法夺回,什么都无法给予,什么都战胜不了,仅仅是一种逃避而已。”
“。。。”
看着怜这个样子,托卡不禁叹息了一声:“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加入神谕圣堂,如果说变强的话,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强了,就算你接下最难的任务,杀死比你强十倍的人,你在这里能得到的也只是一颗生铁一样的心而已,跟我们离开这里,或许你能在旅途中找到什么东西,我们都是一样的啊,都在寻找着什么,我已经确认了,在神谕圣堂这个地方,并不存在那种东西。”
“过不了多久我会跟艾莉娜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会再问你一次,怜,你还是打算留在这里么?”
男人的声音写满了惋惜与期待,怜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那个男人,发现他已经不再看着自己,而是低头盯着桌上那一堆衣物出神,仿佛在抛弃着什么,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更多的。。。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