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拉弓吧!”
女孩的身体狠狠一颤,突然托卡就感受到她全身都绷紧,穿杨之光上迸发出大片雷蛇,怜的身体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左手抬起,右手立时搭上弓弦!
“怜。。。拉弓吧。。。”
通天大火之中,族人的尸体遍布满地,血将整片大地都染红,狂风暴雨之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在远处按着胸口遥遥看着自己,雨幕磅礴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有那阵清冽低声,始终萦绕耳边。
托卡有些吃惊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情不自禁摸上腰间刀柄,这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穿杨之光直直对着自己,女孩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如火山爆发前奏的压抑魔力,双瞳都紧缩起来,嘴唇微张,右手拉住弓弦——
“怜,活下去。。。多痛都要活下去。。。”
女孩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托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咬牙切齿,一股极深的怨恨与恐惧出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她在忍耐着什么,她在抛弃着什么,目光凶悍,直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摧毁,仿佛有大山一般沉重的悲伤从她的内心深处一点点渲染她的四肢,怜的目标突兀地变成了自己,紧缩双瞳变得更加空洞,仿佛透过长弓一路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个,雨幕中面对自己,柔声发出请求的身影。
浅山小镇中突然一道其粗无比的光柱贯穿天空!
怜身上的魔力开始变得极其暴乱,托卡就站在她身前,而她举着弓,搭着弓弦的右手始终没有将弓弦拉开,托卡可以感受到女孩右手上凝聚着恐怖至极的魔力,而那股魔力此刻正一点点灌输到弓弦之上,只要她将长弓拉满,一根旷古绝今的绝世箭矢就会出现,传说中星辰弓的全力一箭就连星辰都能射落,当年英雄贝蒂的星坠一箭从未落空,只要是被她瞄准的目标,下场不死即重伤。
就算是拥有不死魔力的托卡,现在都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滴细汗从他额边滑落,男人紧紧握住刀柄,即便知道这个举动并没有任何意义,以怜现在的魔力,这个距离用星辰弓发出的一箭托卡绝对无法挡下,然而就算如此,托卡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
他看着女孩的脸,仔细观察着怜表情上的变化,仿佛要透过那些表情,那双骤然变得锋芒毕露的眼,看穿女孩始终避而不提的过去。
怜开始喘息起来,维持这种魔力爆发的状态极度消耗体力,只是她的手已经搭上了弓弦,却仿佛有什么力量阻止着她将其拉开一般,女孩双手不断颤抖着,她眼前的世界倾覆,那些月光,那些木屋,那片荒野,现在都被另一个场景取代,就连眼前的托卡都消失,她只看到了那场雨,与隔着雨幕面对自己的那个男人。
“怜,这是一场梦,这是。。。一场梦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女孩眼中的锋芒出现又消失,托卡“嘶”地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怜搭在弓弦上的手开始缓缓拉开弓弦,她身周澎湃的魔力开始收缩,往女孩拉弓的手凝聚过去,一根银白的虚幻光箭,一点点出现在长弓之上!
“对,我的弓道,就算我死了,只要你还活着,我的弓道就永远存在,怜,握紧你的弓!”
杀了。。。他!
弓箭满弦!
“铮”!
托卡拔刀出鞘!
没有真正面对过穿杨之光,没有真正目睹过梅斯菲尔德的弓术,谁也不知道这双方结合所能带来的压力,在穿杨之光满弦的瞬间,托卡看清了澎湃魔力包裹中怜的身姿,拉直的脊背,双腿仿佛与脚下的房顶融为一体,一手握弓一手满弦,两手相对成一直线,左手食指伸出,指向自己的心脏。
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往自己所在的位置压缩,自己完全被锁定,一双猩红的巨大眼眸,自女孩身后骤然睁开!
那根凝聚怜一身魔力的光华之箭完全成形,仿佛有滚滚雷声自箭矢之上鸣响,这一箭仿佛遁入空间,世间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它击中目标,天地都要为它让路,穿越时光长河,一声鹰鸣重临人间!
托卡双手握刀,这是他作为一个武者面对危险自然而然的反应,刀就是他的勇气,如今他被那根光华之箭锁定,冥冥中有一种庞大的黑暗笼罩了自己,这一箭自己不能任由它贯穿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脏会被它穿透,就连过去都会粉碎开来,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箭。。。就连信念都能撕开啊。。。
怜突然张开嘴,仿佛发出了一声惨烈嘶叫,狰狞的脸上突然滚落大颗泪水!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被一箭贯穿,强大的力量直接撕毁他的身体,一路轰碎大山,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那磅礴大雨,依旧冲刷着大地上的血迹,隆隆的雷声掩盖了女孩痛到极点的呼喊,只有那一抹射落星辰天地辟易的光,冲向远方。
周身将自己束缚住的庞大魔力突然消失,眼前有光华爆碎开来,托卡一惊,怜的全身都喷涌出大量鲜血,男人连忙收刀向前一步,顿时抱住那个软软瘫倒的身影。
“你输了。”他低声说,将娇小女孩拥入怀中,怜睁大双眼,手里的长弓已经松手掉落,女孩脸上依旧有泪水不断流下,悔恨,恐惧,不甘,各种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她的右手软软垂下,上面出现纵横交错的无数伤痕,贯穿天地的光柱已经消失,此刻的怜身上所有魔力波动都消失,仿若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咿。。。”一声轻微的低吟响起,女孩突然伸手抱住托卡的腰,张开嘴,声音嘶哑,巨大的悲痛自她喉咙深处冲击出来,记忆是浩瀚的海,淹没了她。
“嗬。。。呜呜。。。”
她的哭声很难听,因为多年的沉默,连如何发声都已经遗忘,她抱得如此用力,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托卡伸手按住怜的头,感受那个娇小躯体在自己怀中的颤抖,男人抬头看向天空:
“我就说吧,你输了,又一次。”
两人所处的房顶下,艾莉娜默默蹲下,靠在木屋门边,上面女孩嘶哑的哭声不断传入她耳中,那种压抑让艾莉娜的脸色都阴沉起来。
她紧紧握着拳头,为那未能发出的一箭,也为那正悲伤地哭泣的女孩。
天上月光依旧皎洁,仿佛一只巨大的眼俯视人间,清丽而无情,就连这小小的悲伤,都未能动摇它的光辉,世间情仇,都掩藏在时光长河中那深深一眼之中,那多年的血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挣扎,并没有翻起多少波澜,托卡怀中的女孩睁着眼,突然就明白过来,自己这些年的挣扎,根本毫无意义。
。。。
翌日正午。
托卡轻笑着,双手插在袖袍之中,腰间长刀直直垂落地面,他站在最初来到浅山小镇的那个门口处,静静眺望远方,荒原依旧一片灰败,天空重重乌云遮掩了烈日,腰间的酒壶又换了一个,男人看着这一切,仿佛要将这片景象纳入记忆深处。
怜右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背后的穿杨之光再次变回那幅平凡的样子,她用左手轻轻扯着托卡长袍下摆,整个人紧紧贴在托卡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孩一身洁白衣裙,只是身周那股肃冷阴森已经消失,若是能看到她的脸,定会发现始终笼罩着的空洞已然消失,现在的怜就如变回了平凡的幼小少女,有着怯怯的表情,只是眼眸深处依旧闪动着微微冷意。
托卡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嘴边的笑意不禁又浓重些许,怜银白的发丝铺在脑后,一路落到腰间,托卡眉毛一挑,突然有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伸手绕到脑后一扯,将自己头上的发带扯下,原本被扎好的头发顿时披散下来。
怜吃了一惊,却被男人固定住,无法回头,托卡轻轻用手梳理着那头银发:“怜,你说波弗斯那小子找艾莉娜有什么事?”
“。。。”尽管感受到男人在后面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怜依旧有些脸红,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真是个受欢迎的公主啊。”托卡说着,将怜的头发束起,发带缠绕上去,绑出一个马尾,男人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轻拍怜的头:“好了,托卡大爷的加护送上,女孩子嘛,还是得漂漂亮亮的,这么长的头发披着,夜里看到了还以为有鬼出来了。”
远处艾莉娜的身影缓缓走来,怜眨了眨眼,托卡的大手拍在她头上,这个景象似曾相识,那些森藏的记忆又有冒头的迹象,怜突地就感觉自己眼中升起汹涌潮意,不禁伸手抹了抹眼。
背着长包裹的红裙少女走了过来,对托卡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托卡嘿嘿一笑:“波弗斯跟你说了些啥?那小子可好色得很。”
说者,看了一眼小镇里某个角落,那个佩刀的身影自阴影处一隐而没。
艾莉娜冷哼一声,瞪了托卡一眼,随后又默然摇头:“没什么。。。”女孩看了一眼托卡身边的怜,目光微微柔和些许:“谢谢了,怜。”
说完,艾莉娜再也不理会托卡的追问,拉着怜就开始大步走起来,托卡哼哼着说着什么,突然回头看了那个小镇一眼。
要离开了啊。。。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了,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呢?
托卡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跟着两个女孩追了上去,他想他再也不会忘记了,之前几年他一直在躲避着这一切,那些年他经常跟另一个女孩来到这个地方,幽静的晚上两人相对坐着,女孩手里拿着针线为自己修补衣物,而自己则拿着刀擦拭,窗外的风呜呜吹过,小镇中了无人烟,微量烛光将那段记忆映照得如此温暖,这是自己曾经的归处,虽然残破却的确有着它存在的意义。
虽然是毫无意义的挣扎,但也并非真是徒劳的吧?
托卡这样想着,跟上了前方的两个女孩,三人不再说话,脚步轻快,一路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