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含高的目光里,貂小白眼中浮现些许愧怼。或许含高觉得她在利用他,她也不否认。依靠含高现在的力量险中求存,利用他夜夜抓魂魄来维持虚弱的身体,可她现在只能依靠旁人又有什么办法。
人都是自私的,她不是圣母,也有自私贪欲。
“含高,我别无他求。你若能放下残戾,我便安静留下来。”紧紧抓住含高的胳膊,好像给了含高莫大的力量,温柔的目光亦是在安抚一头猛兽的悲悯。
含高从心底不喜欢貂小白这样的眼神,他不想她将他当成一个怪物,又不禁迷失在她温柔妩媚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床前烧着火炉,将屋子烘得暖暖的,貂小白还是感觉从里到外的冷。桌上白瓷长颈花瓶里的红梅在灯火下姿态妩媚,好像少女会见情郎特意在双颊扑的胭脂。掩在袅袅升腾的香烟里,模糊有些看不真切。
人界临近年关,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林老大夫不但医术好,还写了一手的好字,经常有邻居上门来求一副寓意好的对联贴在自家门上求个一年好兆头。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临近佳节的喜庆,就连小孩子们也巴望着快点过年,可以穿新衣吃好吃的东西。
在妖魔界也会过年,却远没有人界凡人这么喜庆欢愉。妖精的寿命与凡人相比实在太过长久,短短三百六十天便有一个年,过着过着也就没了迎接佳节的欢喜,也会置办一些喜庆的物件装点自家门面,做一桌子好菜备点酒水就算过年了。如此一对比,便愈发觉得人们脸上的笑容那么弥足珍贵。
“乐……”貂小白轻轻抚摸圆滚的肚子,孩子在肚子里轻轻滑动,“以后你就叫宇儿吧,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宇儿,娘亲愿你永乐康健。”孩子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在肚子里动的也活泼,貂小白笑着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宇儿,宇儿,宇儿……”
林莺的儿子宝儿今年五岁,长得十分可爱,胖嘟嘟的小身子总是爬来爬去没个消停,不是打翻了药罐子就是将药架子上的抽屉全部搞混。林莺和丈夫便一次次不耐其烦地重新归位,林莺会对宝儿打着手语训斥一番,宝儿也只吐吐舌头就笑嘻嘻跑开了。
貂小白时常坐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楼下玩耍的宝儿发呆,她不强求别的,只盼她的孩子也能这么活泼讨喜。宝儿经常偷偷去揪一把林老大夫的胡子,痛得林老大夫哎呦一声,宝儿则很开心地“咯咯”笑起来。貂小白也跟着忍俊不禁,经常想对宝儿招招手让他上楼,捏一捏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但是含高的目光很阴沉,非常不喜欢她接近这个孩子。貂小白虽不明缘由,也只好作罢。
含高这两日经常会出门,出门前还会警告她不许出门,不许随便接触任何人。在他的强势下,貂小白一一点头答应。怕含高回来找后账,便整日呆在屋里不出门。
好在含高不拦着林莺过来侍候,每次看到林莺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的幸福笑容,貂小白都很羡慕。
“夫人为何好像总是不开心?”林莺在纸上写道。
“哪有。”貂小白笑了笑,慢悠悠拿起筷子吃林莺送来的饭菜。
“虽然夫人掩饰的极好,我还是看到夫人眼底若有若无的哀伤。我不能言语,善于察言观色。恕我冒昧,夫人的夫君待夫人极好,为何夫人会不快乐?难道夫人不幸福?”
幸福……
若守在身边的是孩子的亲爹,或许会幸福。若那个人不给她诸多伤害满身疮痍,或许还会幸福。若……一切真的只是失恋遗失那么简单,或许她可以收拾好满身创口重新寻找幸福。
可一切都逼她徘徊在一个没有出口的死胡同,她无法去体会何为幸福。
“你幸福吗?”貂小白反问林莺,林莺莞尔一笑。
“当然。”
“我很羡慕你。你不能言语,丈夫不能看见,在你们之间没有过多交流却还那么幸福,真真难得。”
“他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他,他知我所想,我亦深知他所念,又何须过多言辞沟通呢。”林莺脸上绽放女子娇羞的柔美,如一根针刺痛了貂小白的双眼。
心口一阵躁动,哐哐的好像血液翻涌,只是已没了那种砰然悸动的感觉。是啊,心意相通,彼此熟稔对方心意,又何须多余的语言!一把捂住脖颈上的通心玉,那冰凉的玉佩比她的体温还要冰冷。
腊月二十三,大雪。
含高一大早就出门了,依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洋洋洒洒的大雪将万物笼罩在厚厚的银装之下,天公不作才人们却很欢喜。有俗尘谚语,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确实是个好兆头。今天正是小年,送灶神上天庭的日子。人们会吃火烧糖糕油饼和豆腐汤,祭拜灶神送灶神上青天。过年也从今天开始拉开了帷幕。
貂小白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笙歌欢扬,有小调子随着寒风雪花吹了进来。
“灶君朝天欲言事,晕车风马小留连,加油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男二斟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小孩子们欢声笑语在大雪纷飞中奔跑打闹,有卖糖葫芦的走过,总要吵着娘亲买上一串解馋。
如往日一样的祥和美好,安然静谧,谁也不会想到正有一个灾难即将来临。
早饭时,林莺来送油饼和糖糕,宝儿拿着糖葫芦探头探脑地跟在林莺身后,趴在门口小心向里面望却不敢进门。
貂小白早就很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宝儿了,赶紧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望着貂小白美丽的容颜,大眼睛笑得闪闪发亮。“娘亲说夫人长的极美,好像仙女下凡,宝儿很好奇仙女长什么样子。”
“哪里是仙女了,宝儿长的才可爱好看,好像下凡的小金童。”貂小白捏着宝儿胖胖柔嫩的小脸蛋,很是喜欢,眼里便多了即将为人母的慈爱。
宝儿的小脸在貂小白薄凉的掌心蹭了蹭,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地说,“娘亲说我是小猪转世,又胖又能吃。”
“娘亲在夸你可爱呢。”貂小白欢喜地揉了揉宝儿的头,把他搂住怀里。
“糖葫芦可好吃了,夫人要不要吃。”宝儿举着手里的糖葫芦,红红的山楂外包裹一层油亮的糖浆格外诱人。貂小白小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真的很好吃诶。宝儿真乖。”说着便在宝儿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宝宝吗?会不会也和宝儿一样淘气贪吃呀。小宝宝什么时候出来,宝儿想和小宝宝玩。”宝儿扑扇着明亮的大眼睛,小手轻轻抚摸貂小白圆圆的肚子。
“里面的小宝宝在动呢,他一定也很想和宝儿玩呢。”说着,貂小白便又在宝儿胖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林莺放好饭菜笑着过来,对宝儿打着手语,宝儿有点不情愿地嘟起小嘴,“娘亲说不要我吵到夫人休息。”
“没关系,我很喜欢宝儿,很开心。”正说着,含高猛然出现在房间门口,三步并两步一把将貂小白怀里的宝儿抢了过去,吓得宝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被撵个粉碎。
“含高你干什么!”见含高要将宝儿丢出窗外,貂小白赶紧飞身而起从含高手中将宝儿抢下来护在身后。
“我说过不许你随便接触旁人!”含高怒声大吼。
貂小白完全无法理解,他居然如此蛮横不讲理对待一个幼小稚童。“林莺!你抱着宝儿出去!”
林莺抱起吓得哭也不敢哭的宝儿,担心地回头看一眼貂小白匆匆下楼。
含高一把扣住貂小白的肩膀,逼她紧紧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冬天的墙壁格外冰冷。
“他转世了是不是!”含高冰冷的眸子里蓝光翻涌,眉心的黑色图腾蜿蜒出可怕的藤蔓。“今年几岁?也如宝儿那般大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我不止一次看到你脖颈上的通心玉发亮!”含高一把拽下貂小白脖颈上挂着的半片绯红通心玉。“我找了他好几日,看来真的得从这块玉佩入手了!”
原来含高出去就是找阴申的转世!
貂小白惊了一身的冷汗,浑身都在哆嗦,生怕含高通过通心玉找到那个男孩。一缕幽蓝色的光芒从含高指缝间飞旋而起,貂小白赶紧汇聚力量飞扑上去,通心玉直接被含高攥在掌心,貂小白一把抱住他冰冷的手掌,白光烁烁强猛的力量几欲将含高的手骨头捏碎。掌心内传来玉佩碎裂的声音,点点细碎的绯红粉末在一缕红光的萦绕下,在含高指缝中缓缓流泻而下。
“你。”含高紧咬的牙缝间迸出冰冷的字眼,“你果然统统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闹了好不好!”貂小白不住摇头,无边的惶恐再也掩饰不住。腹部传来一丝绞痛,在含高的寒戾之下也无暇顾及。
“你一直都在骗我——”含高的吼声如霹雳响雷在耳边爆炸。
貂小白浑身无力紧紧贴在墙壁上,痛得眉心紧皱。地上一撮绯红的粉末如血水般胭红,那被捏碎的又仅仅只是一片玉佩,好像连带所有刚刚复燃的希望一并抹杀。
“你根本就没有忘记他!你一直都是骗我!都是骗我——”他死死捏住貂小白纤弱的肩膀,苏要将她的肩骨捏个粉碎。
貂小白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腹部疼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上剥离开来。虚空的身体在含高的手中摇摇欲坠,如一条白绫只是柔软地拎在含高手中。方才救宝儿用力过猛,又汇聚力量毁掉通心玉,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空洞,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灵力气息和生命。。
就要死了吗?貂小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不不不!她不能死!她要保护她的孩子。绝对不能死!咬紧牙关强忍着腹部剧痛挣脱身体的虚空,反而虚空更大吞噬更快。这便是她怀孕无力支撑生命的主要原因,如此迅速出现莫大空洞,只怕她的孩子要提前降世了。
“什么以雪为媒!什么生死契阔!都是你为了保全他孩子的谎言——”含高掣肘住貂小白绵软的身体,一把拽住她的长发,狠狠迫使她望着他森冷绝灭的可怖双眸。[。
那双眸子中强烈的蓝色光芒翻腾云滚,似要冲出束缚将貂小白撕个粉碎。貂小白死死咬住嘴唇,忍住腹中越来越强烈的抽痛,手紧紧抠住含高抓住长发的手掌,抠出蜿蜒血痕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杀了这个孽种,你就与他彻底毫无牵绊了!你是我含高的妻子,永远只能是我含高的妻子——”疯狂的吼声伴着彻骨的寒风张牙舞爪嘶鸣着向貂小白的腹部袭来。
貂小白哪里肯坐以待毙,屋内卷起狂风,窗棂砰砰作响,床幔纱帐随风翻滚,周遭的一切应声而碎。一团强大的白色火焰从貂小白的心口汇聚而出,眉心的红痣内幻出追命,细长的红色银丝飞舞盘旋直逼向含高的脖颈。
含高却不慌不忙不躲不避,狂声大笑双手幻出一团黑雾,将貂小白击来的白色火焰团团包裹,轻易便吞噬口中纳入腹内。而追命缠上含高的脖颈,裂出的细长伤痕瞬间恢复,追命从他的脖颈飞穿而过未能伤他分毫。
貂小白大惊,浑身彻底无力,如一滩水彻底瘫在地上无力动弹。
含高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眼角只能看到含高黑色的软靴口绣着暗色的花纹。
“杀了这个孽种,我再去杀了他毁了他的七魂六魄,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他了!”声声嘶笑如狰狰断弦之音刺得人骨头都疼。
“不要……不要……”貂小白的喉口只能发出重重的抽气声,想要后退躲避怎奈一丝气力都用不上。
就在含高掌中黑光击向貂小白的腹部时,袖子内的五彩流光刺得含高一时间难以睁开眼睛,好像鬼魂害怕的阳光被刺痛全身都在剧烈挣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