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九月二十五日九点整,距离战斗结束不到一小时,但已经跳到了人间第二天。
久遮不见的太阳破云而出,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广告牌播放着一线小生的代言。京城如桑葚初下凡间一般无两,繁荣得不像经历了一场生死诀别。
桑葚清楚,这城市里有数百条生命不声不息的消失,但没有一个被记住。
神大概做着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鸢立于高处,似乎对修缮完成京城甚是满意。她道:“我已将所有人类的记忆替换,今天发生的事,没人会记得。”
嗯,所有人都会忘掉她犯下的错,独独她自己永远记得。
桑葚深深一拜,伤口撕拉得肉疼:“多谢鸢大人出手。”
“剩下的事宜有土地操持。”鸢面对着城市,故此桑葚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一声轻叹:“我姑且留在这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好好反思。”
“是。”桑葚压着头,嘴上没有一句怨言,心中却慌了神。
“对了有个男……”
鸢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桑葚抬头,只见她一副犹豫的模样,心中大惑不解。
鸢可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
思来想去,鸢一嫌麻烦,干脆以一句:“没什么。”匆匆结尾,桑葚无心追问,鸢交待两句,便扬长而去。
男人?
“叮咚――”
“叮咚叮咚――”
门铃声不绝于耳,床上的男人睡眠浅,第一声便惊醒了,可眼皮像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嗡……”不知门铃,手机也响了起来,双管齐下,来者是狠了心要把人吵醒。
“唔……”
“嗯?”穆斯年睁开眼,明晃晃的天花板刺得他有流泪的冲动,又闭了会儿,他恍恍惚惚的撑起身子。
“叮咚――叮咚――”
身体想散架似的疼,穆斯年踩着拖鞋拉开门。
“小夏,你怎么在这儿?”
大门外站着、表情不善的,可不就是夏衣?
“请给我开门,穆先生。”
夏衣这么一说穆斯年才反应过来,摁下门侧的按钮,白色栅栏砌成的门缓缓打开。夏衣穿过花圃时走路带风,足以见她的不悦。
一到穆斯年跟前,她便噼里啪啦一顿教训:“穆先生,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电话也打不通,跟供应商约好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我不上门要怎么办?”
穆斯年有些懵:“今天?”
夏衣一面将他往屋里拖:“不是今天,是现在立刻马上!”
一面抱怨:“快换衣服、换衣服,忙得要死还得掺和老板的私事,我是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
混乱的记忆慢慢涌上心头,穆斯年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再看看身上随意的居家睡衣,有些恍惚:“我记得刚刚我还……”
还因为开会拖延来不及换衣服就去接桑葚,还因为稀里糊涂把桑葚丢在中心医院,还因为看到不可思议的种种而震惊不已――
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自个儿家里?
夏衣看上去毫无异常,但那记忆犹新的场面复苏,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思及此,担忧横上心头,穆斯年抓住夏衣的肩膀,问道:“中心医院怎么样了?”
夏衣一脸茫然:“医院?能怎么样?打算去探望刘缦凌吗?”
“刘缦凌不是出院了?”
“说什么鬼话,她要出院我肯定第一个接到通知。”穆斯年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夏衣一阵蹙眉:“穆先生,难不成医院给你来消息了?”
没道理啊,医院留的电话是她的,穆先生私人电话是很少透露给外人的。
显然,在夏衣这他得不到任何答案。穆斯年撸起衣袖,手臂上的确不见一丝疤痕――子弹用完后徒手肉搏,满面有刮刮碰碰。
他记得很清楚,过程中右手被推车凸起的铁片刮了一条很深的伤痕。但现在没有了。
奇怪,太奇怪了,真的是他黄粱一梦吗?
穆斯年无法说服自己,非要探个究竟。捞起两件便服进屋换了,出来便拽着夏衣的胳膊:“现在去医院。”
“你说什么?”夏衣被他弄糊涂了。
“去中心医院,我去开车。”
“那公司那边怎么办?!”眼看穆斯年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夏衣纵使千般无奈也只能跟出去。
穆先生这是闹哪出?
兰博基尼停靠在中心医院对面,穆斯年摇下车窗。洁白的大楼好好的,公园里还有不少趁着阳光正好出来散步的患者,温柔宁静,跟记忆中人间地狱的场景相去甚远。
“真的没事……”他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后排的夏衣一度无语,烦躁的将文件夹盖在脸上:“啊……不然您觉得能有什么事?穆先生,你今天到底搞什么?”
明明从来都不缺席商讨的,今天不仅差点迟到,还不管运营商临时跑到这种地方,真是――
“呼……”穆斯年揉了揉眉心,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没有记错,可那些事太荒谬和无法解释。而现实不断验证着一件事――他错了。
这太奇怪了。
见他疲倦不堪的模样,夏衣到嘴的埋怨还是吞了回去,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公司那边我通知顾先生应对了。”
“这两个小时反正也没安排,随您做想做的吧。”
穆斯年还是决定做最后的确认,来到刘缦凌所在的病房。房内先他们一步有了别人,是主治医师。
听见开门声,刘缦凌和医生纷纷停止了交谈,看向他们。
“穆总。”刘缦凌腿上还绑着石膏,虚弱平常的模样:“您怎么来了?”
穆斯年蹙着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刘缦凌你……”
他的记忆中有刘缦凌的存在,虽然脸色苍白,但并不虚弱。跟他从市中心逃到a+总部的,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打着石膏的人?
他再次凌乱了。
见他盯着刘缦凌的腿,胖乎乎的医生解释道:“哦,刘小姐遭受的殴打都是皮外伤,就是这腿骨折了,怕要不少时间才能拆下石膏正常行走。”
“不会留后遗症吧?”
夏衣一问,医生忙不迭的摇头:“不会不会,裂缝并不严重,只要后期休养好就行。加之患者情绪稳定,很快就能出院了。”
“那、你母亲……不……”穆斯年欲言又止。总觉得随便说出这种事,对老人家不尊重。
刘缦凌像意识到了什么,小声的说:“我母亲她,不幸去世了。”
穆斯年如遭雷劈――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怎么会如此巧合的预言到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家的死亡?
医生语气惋惜:“非常抱歉,刘翠屏女士死于心肌梗塞,在刘小姐昏睡的时候离开的,走时十分安详。”
“穆总,我已经没人能依靠了……”刘缦凌说到伤心处,期期艾艾的咽呜起来。
夏衣一时手足无措,坐到床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逝者已逝,你也别太伤心,至少你母亲走时没有痛苦。令母的遗体?”
“刘女士的遗体暂时存放在医院太平间。”医生紧跟着接上话,余光瞟到穆斯年身上,有些为难的搓着手:
“刘小姐说刘翠屏女士在生她之前就跟家人断绝了往来,找不到亲戚,刘小姐情况又……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善后?”
医院广传刘缦凌跟a+穆总关系菲浅,想必这件事也……
“别哭了,我会帮衬着打理的。”夏衣为人仗义,但这事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边,她也不好自作主张,只能求助穆斯年:“穆总。”
“穆总?”
唤了几声都没反应,只见他突然咂嘴,冒出一句:“啧,我都分不清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绝不是以他二十多年的经历能判断的。
夏衣迟疑了下,走过去,伸手探他的额头:“什么啊?您今天怪怪的。”
“小夏。”穆斯年突然捉住夏衣的手,看了眼刘缦凌,顾及她的情绪,将夏衣拖出去。
思来想去,穆斯年觉得,他能相信夏衣并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启发――
“噗――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跟世界末日似的。”夏衣听了穆斯年的叙述,不禁哈哈大笑:
“感情您一大早失常就为了这事?实在看不出来啊。”
当然,这种反应也在意料之内。
穆斯年坐在走廊排座上,一度深思:“小夏,你觉得这是什么?”
能是什么?夏衣捂住嘴,还忍不住偷笑:“只是个噩梦而已,真照您这么说,我们不全得死了?”
“可我觉得不是梦。”穆斯年有些烦躁,不同于平时衣冠楚楚的模样,衣着随意的他更加平和近人。
夏衣终于也笑不出来了,指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和高楼大厦:“那好吧,假设您说的是真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请您看清楚。医院好好的,人也好好的,一切都跟平时一样,难不成咱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穆斯年一阵沉默:“不……这也是真的。”
夏衣说得没错,事实摆在他面前,他却死抓着不存在的惨剧纠缠,这未免太奇怪了。
“好了,你只是太累了,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夏衣一说,穆斯年便真的感到十分疲倦:“嗯。”
他都要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了。不过,他宁愿相信那是一场噩梦,太可怕了。
“穆总,那刘缦凌……”夏衣犹豫了一下,看向紧闭的病房门。
穆斯年跟着看过去,才想起自己失口触动了她的情绪,一再自责,又身心俱疲:“放心吧,她母亲的后事我会处理妥当的。”
“要不是我,她也不至于经历母亲在身边去世,人却在昏迷中的悲剧。你抽时间跟她谈谈心。”
“好的。”
他踌躇一番,说道:“我就,暂且不来了。医院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没关系,交给我吧。”夏衣正点头,感觉脚下踩到硬物。挪开后发觉,竟是一串雕刻古怪的石头手串。
她不禁捡起来端详:“这是什么?好奇怪的手串。”
那石雕不如一般饰品精美,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小女孩的图案,唯独那愤怒的表情格外细致,像要从石头里伸出来似的。
“我们回公司吧。”穆斯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数步远。
夏衣左右看看,鬼使神差的把那石串揣进了包里,快步跟了上来:“嗯。”
“嘶――”虽然早有准备,药水擦在肌肤上的那一刻,桑葚还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大圣抬起眼皮,手下动作不停:“知道痛了吧?不是俺老孙说你,就算鸢大人要罚,你就不会偷偷耍点小聪明、筑个法障?啧啧,这肉疼的。”
好歹是个天帝,怎么受伤的老是她?瞅瞅小天帝这肉,都没一块是好的了。
桑葚疼得呲牙咧嘴:“这是我应得的。”所以不躲也不使手段,大大方方承受了。
小天帝就是这驴脾气,大圣说也懒得说,一边收拾药物,一边摇头:“好了,俺老孙看,你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甭想下地。”
可惜桑葚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哪坐得住?
她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唤:“猴哥。”
大圣一听就知道又有一筐子破事,跟鸢大人开口就有人倒霉一个理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有事直说。”
桑葚踌躇着,委婉的问道:“有没有遮掉表面伤疤的法子?”
“你想干嘛?”大圣隐约听出了些端倪:“小祖宗,遮得住表面又好不了内伤,拖着这副身子你还想上哪蹦哒?你母上大人在这儿,让你掉了根汗毛俺老孙岂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小天帝默默的,软硬不吃,急得大圣一阵抓耳挠腮:“咱是病人咱能不折腾吗?”
小天帝小声说:“有些事不得不做。”
“好了再去也不迟。”
“不,就得现在。我怕拖久了,有起是非。”桑葚抬起头,挪到大圣身边,拽着他的手恳求:“猴哥,帮帮我。”
大圣脸板不下去了,狠狠咂嘴:“啧……上辈子欠了你的。说好,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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