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思过崖的风不大,徐徐吹来,拂过面庞,倍觉舒爽,皓月当空,白月光撒在这山崖上,叶尽欢心里是忽生几分感慨。他瞧着沐余生的侧脸,来之前想了那么多,可来了以后,却是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不知今后的某一天,沐余生会做何选择。可他清楚,若真有那么一天,沐余生多半会选择他的对立面,而不是他。
这没有什么错与不错,也没有什么怪与不怪。他是他,沐余生是沐余生。
叶尽欢忽然把手放在他手上。沐余生手轻轻一抖,想要抽开,最终却还是没有。叶尽欢只低低地笑,不拆穿他。他扣住他的手,让他无所遁形。
沐余生要抽开,叶尽欢不让,握紧了。
“日复一日,就只修炼,不会厌烦么?”
“若修炼是为了长生,一辈子都在修炼,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若又是为了拥有通天的本事,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有比你更强的,又是何必。”
叶尽欢接连问着他。有的人过于执著,苦苦追求,最后适得其反。有的人随遇而安,不求太多,反倒一辈子潇潇洒洒。他,沐余生,属于哪种?
“在桃花坳时,你是我的,可出了那儿,就不是了。”叶尽欢道,“你有你的使命和不得已,我留不下你,可是你沐余生,归宿就在那儿,你根在那里,怎么也走不了,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不同于以往,叶尽欢语气变得强硬。他解下头绳,把握着的手拿起来,沐余生任由他,却睁了眼。叶尽欢把头绳套他手腕上,打个结,放下。
“这头绳,是你用过的,我一直用着,哪天你回来了,就还给我。”
“我在桃花坳等你,活一天,等一天,活一年,等一年。”
“但你可要早点回来,我只等你一世,要是这一世太短,就错过了。”
安奉池水能修复叶尽欢的神魂,那以后呢?以后若是安奉池水也不管用了呢?那他又该怎么办。他说等,他便会等,一直等,可他不能保证能等到他。
他只是想趁着还有机会,做点事能让沐余生记住他。
“你从来都不爱说话,我也不求你能说些什么。”
“可是沐余生,不论你是怎么想的,烦也好,厌也罢,我对你从来如此,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你不可以……不要我。”
“若你只是顾及我的感受,不忍心,那你就应该顾及到底。反正也要不了多久了。”
叶尽欢望着他,他无动于衷。是叶尽欢太过于多愁善感了,这滋味儿,还真是……
他又不想呆在这儿了,看着沐余生,他都觉得难受,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爱而不得。
“我先走了。”叶尽欢站起来,抖抖衣角。其实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期望,可沐余生的回答,似乎永远是他不可希冀的。
叶尽欢走了几步,又停下。沐余生这人那么闷,虽不说话,可心里会不会不想要他走?叶尽欢满心苦涩,他会吗?这么多年厚脸皮惯了,可还是不敢保证。
沐余生,我多希望这种时候你能说两个字,哪怕只是点一下头,而不是坐在一起,却遥不可及。
“不会。”
就在叶尽欢要继续走时,他忽然说,这回答似是在心中纠结了千万遍,故而未有半分虚假。
叶尽欢再踏不出一步。他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让他欢喜的了。
“嗯。”他故作淡定,急急下了思过崖,他欢喜,却不知该怎么接话。水水还在年景馆,那小家伙儿还没吃东西,该是饿了。
叶尽欢回了房,不见小狐狸,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的。
半夜三更不好好歇息,却在别人房里坐着,连茶都喝上了,这种人怕是还寻不到第二个。
“这位道友,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叶尽欢话说得好听的,可没一点要客气的样子,朋蛇一出,抵在那人喉上。
那人就当刀不是架在他脖子上似的,还递了杯茶给叶尽欢,要邀他品一品。
叶尽欢一挥,茶水就倒在了那人身上,茶杯摔在地上,没碎,滚到门口才停下。
“我只喝酒,不喝茶。”
这种半夜出现的,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为上。再者,他不欢迎这种不请自来的。
“还请阁下,哪儿来的回哪儿!”
叶尽欢短刀再靠近了些,威胁道。
那人把短刀推开,皱眉,有些不满地看着叶尽欢。他看起来比叶尽欢大不了多少,也是白衣翩跹,也温和得很,可不同于沐余生的淡漠,他给人的感觉,是平易近人的。
叶尽欢被定住,只能看着那人。
“你这小辈,好生无礼。”他训斥叶尽欢,却尽量放轻了语气。“心浮气躁。”
还倒打一耙!是谁先无礼?
那人在空中一摸,一个红色的毛团被他捏在手中。
水水被揉成了一团,只露出两湿漉漉的眼睛,它发不出声音,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尽欢。
“这火狐,可是你养的?”那人把水水递到他脸面前,好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叶尽欢与小狐狸,大眼对小眼。
“方才,跑到了我房中,偷吃丹药。若不是被抓住了,只怕此刻早已爆体而亡。”
他解了灵术,放开叶尽欢,把红毛团子还给他。
“看好了,莫要让它再乱跑了。”
叶尽欢听着他说话,细细回想着,他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声音,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多谢。”叶尽欢接过水水。
水水一到他手里,就能动了。小家伙儿扒着他胸口的衣服,使劲儿往里钻,留条狐狸尾巴出来。叶尽欢拍拍它,安抚着。
他表面道谢,心里却在骂那人道貌岸然,虚有其表。
“这小东西不听话,乱喷火,不把它困住,它都要把整个屋子给我烧了。”那人似是知道叶尽欢在想些什么,解释道。
叶尽欢拍狐狸的手顿住,感情是他家的狐狸有错在先。可他当作没听见,再说了,有错也抵了,揉成团不说,还把自家狐狸吓成这样。
“劳烦了。”叶尽欢回道。他刚想要开口送客,姜照来了。这么晚了,来找自己的?
“尊者。”不想姜照却对那人行了一礼。“宗主派弟子前来,请你过去一趟。”
尊者?叶尽欢突然想起了什么,无尤道人。
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竟是无尤道人?若不是他,年景馆里还有谁能让吴云子派人来请的?
果真人不可貌相。
可这人都一大把年纪了,跟他一小辈兜转半天不说,还如此对小狐狸,岂不是为老不尊?
无尤道人走到门口,把摔落的茶杯捡起来,放回桌上:“若是闲来无事,可来九号房坐坐。”
这话,是给叶尽欢的。
侯在一旁的姜照听到,心里一惊,艳羡不已,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叶尽欢。这人他认识,几年前被逐了出去,如今又回来了,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他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跟在无尤道人身后。
叶尽欢觉得这声音,实在是熟悉,他之前一定遇到过这人。
无尤道人就要跟着姜照出门了。叶尽欢拦下他,问道:“前辈,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无尤道人摇头,以示未曾见过。迫于姜照在场,叶尽欢不好再拦着他。
人走了,小狐狸从衣口里又钻了出来。“嗷嗷~”
它爬上叶尽欢的肩膀,卷在他的脖子上。
叶尽欢把它拉下来,小狐狸尾巴又卷住他的手,叶尽欢不再管它,由它去了。
到底在哪儿听过呢?莫名的熟悉。即使无尤道人不承认,可叶尽欢确信,他们之前一定遇到过,至于无尤道人为什么要否认,他就不知道了。
之前遇见过的……
肯定要排除南镇,那就只剩下沧州了。而沧州,除了玉鸣山,叶尽欢就去了一个地方――黄泉铺!而黄泉铺,他跟萧落也没呆太久,遇到的也不多。若真要说有印象的,又要除去被萧落杀掉的那个以及颜卿,那么只有一个人了――跟颜卿抢安魂玉的那个!
如果无尤道人的声音再低沉一点,正好能跟那人对上。可无尤道人去沧州做甚,会不会是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