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机舱坐了两排,两两挨着,相对而坐。
博纳门医生很有职业操守,对简妮也很上心。一上飞机,博纳门医生就问,“请问,这种新疗法是?”
“它叫EMDR,全称是眼动脱敏重建法。”珍妮弗回道。
“眼动脱敏重建法?我看过几篇有关它的论文,但是具体如何——”博纳门医生点了点头,示意珍妮弗继续往下说,“请你介绍一下相关的流程。”
“等一下。”简妮出声拦住,她看了一眼博纳门医生,“我想知道,这个EMDR具体的工作原理,你们怎么知道它会起作用?”
尽管简妮是针对珍妮弗的话提出疑虑,但简妮目光所向,却是博纳门医生的地方。
简妮浑身紧绷,嘴唇紧抿,表现出对这种未知疗法的紧张和畏惧,唯独看向博纳门医生的眼神中充满信任和依赖。
当然,简妮表面上一副紧张模样,实则细致谨慎地观察着博纳门医生的每一个举止表情。
博纳门医生是一个博学而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对于眼动脱敏重建法这一领域,就算不熟悉,也必定有所涉猎。
那么,眼前的这位博纳门医生会如何作答呢?
简妮盯着博纳门医生,期待着他的回答。
博纳门医生斟酌了一下,“目前,EMDR的机制尚未完全明朗,但它的基本原理,是增进左右半脑之间的神经传递及沟通。”
简妮皱了皱眉,微微露出困惑的表情。
博纳门医生微一沉吟,继续解释,“根据研究,人体的创伤记忆一般被储存、凝滞在情感认知区域。它们阻碍了神经传导和大脑调试,造成了情感的偏执和不适。”
“而EMDR疗法可以调节大脑的神经传导,并使之流转畅通。”詹妮弗赞同地点点头。
“是的。”博纳门医生表示同意,“在EMDR疗法中,眼球规律的左右移动,加速了神经传导和认知处理,使阻滞的创伤记忆动摇,从而产生正面的情感认知。”
简妮一路听下来,心中渐沉。
看得出来,博纳门医生确实懂行,难道说,她猜错了?
不!简妮在心中否定,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如果博纳门医生确实是她的同行,那么她能提前准备练习,博纳门医生自然也可以预先备案。
所以,这位博纳门医生是真是假,还是要列为嫌疑,以观后效。
“那么,EMDR疗法的具体流程呢?”简妮问道。
“首先,我们会让你进入精神上的安全地带,也就是让你集中在一个能让你感到快乐的特定图像上,然后开始问问题。”珍妮弗详细地解释着。
“当你准备好了,我们会让你看着一个左右来回移动的光点。”德里克补充道。
“随着问题的深入,情感认知和理性认知的区域会相连接,阻塞的创伤记忆会动摇和传递。”珍妮弗微一停顿,“这时,被隐藏的记忆就会浮现出来。”
简妮十指紧扣,沉默不语。
见状,博纳门医生拍了拍简妮的肩膀,“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简妮勉强一笑,“谢谢。”
飞机一直在平稳地飞行着,简妮只看了一会儿窗外的云层,就觉得无聊,于是取了张毯子,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这时,博纳门医生的电话响了起来。简妮留心听了几句,大多是一些心理学上的专业术语,简妮耸了耸肩,不再理会。
没想到,博纳门医生倒是叫了简妮,他招了招手,“泰拉,来,接个电话。”
简妮微觉诧异。除了治疗,博纳门医生与泰拉其实并未有什么交集,她似乎也没发现谁是博纳门医生和泰拉的共同朋友……这个电话,让人略感奇怪。
不过,简妮脸上一点声色没露,她取下毯子,走到博纳门医生身旁,坐了下来。
一瞄到博纳门医生电话屏幕上的小脑袋,简妮就不由笑了起来,“嗨,杰克,你还好吗?”
杰克托着小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不,我一点儿都不好。”
“怎么了,我的帅小伙?”简妮一看到杰克这金发蓝眼的小天使样儿,就不由心情开朗起来。她乐悠悠地逗着杰克,显然不觉得一个小毛孩能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烦恼。
“你说过要来看我的。”杰克小小地撅着嘴,控诉地看着简妮,“都已经整整一天了!没有上门拜访,没有电话……甚至连邮件都没有!”
“哦,抱歉,我有一点事要忙。”简妮一脸歉意地说着,她还真给忘了……
“很重要的事吗?”杰克不安地问道。
“是的,非常非常重要!”简妮斩钉截铁地忽悠小孩儿,一点内疚感都没有。
“好吧,我就勉强原谅你了。”杰克撇撇嘴,很有些不情愿。他想了想,眼中一亮,“对了,泰拉阿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拜访你家好不好?”
“可能还要十来天。”简妮在这一点上,倒是没必要撒谎。
一听这话,杰克不由耷拉下肩膀,他扳着手指头,盘算起来,“那么多天啊,唉,我的礼物一定不能及时送出去了。”
简妮耳尖地听到杰克的自语,“礼物?”
一提到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杰克悄悄地害羞起来,“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要我们给喜欢的人做手工,然后当礼物送出去,再问问对方收到礼物的感想。”
“你做了什么手工?”简妮好奇地问道。
“是一个贺卡,全部都是我做的哦!”杰克自豪地挺起小胸脯,“我自己裁的纸、画了画、凃了浆!连蝴蝶结都是我自己系的呢!”
简妮瞅着杰克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我们杰克真聪明,实在是太厉害了。”
杰克的小胸膛挺得更直了,那一脸小得意的样子,简直藏都藏不住。
简妮跟小杰克聊了一路,被小杰克的童声童语弄逗得心情倒是格外好。
直到快下飞机,简妮才跟杰克意犹未尽地道了别。果然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妥妥儿的萌物啊!简妮心情很好,把手机还给了博纳门才华。
这会儿简妮才知道,是杰克的保姆安仰慕博纳门医生的才华,几番周折,弄到了他的手机号。结果,安刚跟偶像聊了几句,就算小杰克霸占了手机,跟亲爱的泰拉阿姨煲电话粥了。
简妮向博纳门医生道了谢,博纳门医生挥挥手,告诉她不用在意。
下飞机后,四人取了行李,就乘车直接去了洛杉矶警局。此时,仪器已经准备妥当。
在进门前,博纳门医生握了握简妮的手心,鼓励地一笑,“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简妮点点头,她跟着珍妮弗进了屋,脱掉外套,坐在仪器前。
德里克顺手关上门,打开仪器开关。仪器正前端有一排绿色的显示灯,它们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顺次亮了又灭,形成一个左右来回移动的光点。
珍妮弗坐在简妮身侧,声音柔和,开始引导问题。
简妮按照剧情走向,将泰拉被绑架时的情况,依次描绘出来。
当时,泰拉在陪小杰克荡秋千,小杰克玩得很开心。后来,泰拉和小杰克准备离开,遇到一个男人牵着条大狗,走过来搭讪。
在车旁,那个男人用枪指着小杰克,威胁泰拉不要乱动。泰拉听从后,被枪砸到头部。泰拉晕倒在地,被那个男人拖上车。
后来,一阵灼烧感让泰拉醒来。那个男人用烟头烫她,不停地折磨她,想让她屈服……
泰拉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求助声,不停地喊着,“救我,求求你……”
到这里时,简妮做出承受不住的样子,她声音颤抖,眼泪流了满脸,“我受不了,停下,我不能继续了……”
话未说完,简妮逃了出去。
珍妮弗和德里克对视一眼,不忍再逼她,准备等一会儿再问,也好给她一点冷静的时间。两人去了隔壁房间,博纳门医生和艾伦等人隔着镜子,一起观察简妮的治疗过程。
一进屋,德里克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落在唯一的外人博纳门医生身上。
博纳门医生单手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简妮离开的方向。他冷静的眼神中,隐隐有一丝压抑的不快。
这时,德里克正要仔细去看,那神情一闪而过,倒像是他眼花了。
德里克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眼花,他靠坐在桌子上,视线在博纳门医生身上打了个转,就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按理说,这间屋子里,博纳门医生和简妮的关系最亲密,毕竟他们有两年多的医患关系。
可现在,就连早已习惯问询受害人的被害细节的BAU众人,在看到简妮被那些回忆折磨得不堪重负的样子时,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但博纳门医生却没有丝毫类似表现,他太冷静了……
的确,作为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随时保持客观冷静的心态,是基本的职业素养。然而,没有哪个心理医生能真正完美地做到这一点。
毕竟人是群居性动物,就算是离群索居,也免不了与人接触,并在交流中,相互影响。
但是,现在看来,博纳门医生在这一点上,站在了远非常人所能企及的高度。
可博纳门医生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冷漠气质,实在让人起不了好感。德里克摇摇头,抢来斯潘塞的咖啡,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顺便欣赏着斯潘塞瞪大眼睛生气的呆萌样子。
天才还是瑞德这样的好,破得了案,卖得了萌,实在是居家旅行的一大利器。
而博纳门医生这样的,只会让人平白起戒心。明智一点的,恐怕都会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德里克放下咖啡杯。
简妮是否知道她的博纳门医生,骨子里有多冷静漠然?不知道的话,也算无知是福。如果知道的话,一直雷打不动地接受他的治疗,该说她蠢呢?还是心机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