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妤君惊讶地停下手。
去鹿鸣书院吗。
闻道之老先生是鹿鸣书院的院主,不过常年在外云游,听说前两月有回一次书院办讲学。
“张老太医途中遇见闻老先生,他们两位老人家同行做了伴。”连昭廷解释道。
“我外祖父也在北地?”祝妤君更惊讶了,照之前母亲收到的家书,外祖父还需大半月才到。
连昭廷点头,“对,张老太医离开江南,想绕去京城看太子,被闻老先生拦住了。张老太医这几日常与我们见面,不便暴露行踪,待事情全部安排好,再去西府看望你们。”
看望家人可以光明正大。
祝妤君让香巧拿来披风,“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闻老先生在,外祖父也在,祝妤君嘴角轻扬,眼角微有湿意。
“我还担心六小姐不信我。”连昭廷很开心,“六小姐坐我的马车,里面烧了三个炭炉,温暖如春。”
祝妤君颦眉,“三个炭炉你也不怕被毒死,记得马车窗户别关太严实。”
连昭廷委屈,他又不傻,正继续软磨硬泡,千枫从学徒那得知祝妤君要出门,兴冲冲地赶着马车过来了。
“小姐,小姐,卑职来了。”
成汉去句州找兄弟,千枫暂时保护祝妤君。
千枫看见连昭廷,高兴地说道:“公子,您看卑职的坐凳,有毛皮,六小姐令人给垫上的。”
连昭廷呵呵笑,一开始让保护六小姐,千枫还不情愿,嚷嚷要换泽平。
现在呢,瞧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样儿,怕是成汉回来,都不肯离开吧。
香巧扶祝妤君上马车。
祝妤君自个的马车亦布置得暖和,宽椅、软靠皆垫两层褥子。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往鹿鸣书院方向行去。
祝妤君拢着手,透过车窗缝隙看街面上飘舞的雪花。
安阳城鹿鸣书院,她不曾进去过。
前世随着北地大乱,鹿鸣书院关了门,闻老先生继续云游四海。
后来有几位老夫子在南方重新开书院,彼时梁朝国力不断衰退,庙堂至民间,俱是一片颓废气象,书院内的求学氛围远不及当年北地……
学院正门不能走,马车绕到右侧山道。
鹿鸣书院倚山而建,依山势分三层。
马车停在第二层空坪上,而后连昭廷和祝妤君徒步至藏在林间的第三层。
山不高,可由于天冷,云层压得很低。
走在崖边的山道,往下看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云雾,学舍、亭台、屋檐全看不见,偶有生长得格外高大的松柏,从云雾中冒出绿到发暗的树尖。
若非天气实在太冷,冻得人脑子格外清醒,祝妤君会以为此处是仙境。
“终于到了,可以喝一杯热茶暖身子了。”连昭廷感慨。
一处白墙黑瓦的院落赫然在前方。
院落大门牌匾题‘昭贤’二字,往里走,青石子路两旁随意摆放了几块雕祥瑞纹的石板。
听见动静,一名圆乎乎的小书童钻出厚厚的棉帘。
“是二公子和六小姐吗,是的话快进来,别磨蹭,我要冻坏了。”小书童埋怨道。
小书童生得可爱,祝妤君上前想摸摸小书童脸蛋,被小书童一下躲开。
“你手冰,不要碰我。”
说完抬头看见祝妤君模样,小书童脸一红,“一会手热了,我再给你摸。”
小书童主动牵起祝妤君的手。
祝妤君忍住笑,扭头调侃了连昭廷一句,问小书童是不是他带大的。
连昭廷一头黑线,他是风流不是好色,何曾像书童直接上手。
“六小姐,你哪日有空,到王府我让三弟耍大刀你看,我三弟四岁,正是滚圆好玩的年纪。”连昭廷讨好地说道。
王府三公子耍大刀……
三公子是王爷和王妃的幺子,想必很受宠,连昭廷也不怕被打。
先进一道门帘,再过一处落满雪的天井院。
小书童在一扇半弧形的菱花双扇门前停下,抬手扣门,“先生,六小姐来了。”
小书童已忽略连昭廷。
不等里面回答,小书童直接推开门。
室内暖意涌出来,带着淡雅茶香。
茶香是祝妤君熟悉的,闻老先生喜欢衡山石廪。
小书童蹬掉小棉鞋到屋里草垫坐下。
祝妤君合上门,朝屋内两位令她自骨血中涌起亲切和熟悉感的老人躬身见礼。
闻老先生是她记忆中模样,发鬓如雪,白须尺长,看似寻常老人,可双目清亮,言谈举止随意却透出儒家大成之风。
她跟随闻老先生十数年,闻老先生的学问与李神医的医术,皆是她这辈子企之不及的。
闻老先生乃恩师,可这一世,老先生不认识她。
老先生朝她点点头,拿扇子去扇煮着泉水的小风炉。
祝妤君压下与泉水一样几欲沸腾的心绪,目光转向另一位老人,她的外祖父。
相较于闻老先生,外祖父的容貌反而陌生。
外祖父这些年在外艰辛,心有牵挂又格外愁苦,刚过花甲之年,眉间是深陷的川字纹,脊背也被岁月和奔波压弯。
祝妤君张了张嘴,唤一声‘外祖父’。
张平肃从席子上站起,又惊喜又不敢置信,“月娘的女儿?”
月娘是祝妤君生母,是张平肃长女。
祝妤君乖顺地点头。
张平肃笑起来,眉间皱纹舒展,夸道:“长得比你娘机灵。”
连昭廷行过晚辈礼后笑道:“六小姐承了老太医衣钵,医术好生了得。”
张平肃自连昭廷的信里知晓祝妤君看完了他的医书和手摘,并将她祖父祝时钦的延仁药铺重新开张。
他年轻时,与祝时钦相识成为知交好友,只不想好友走得那般早。
后来祝祥渊长大成人,他看在过世好友的面上,接连将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去祝家。
张平肃让祝妤君别拘着,过来坐下烤火。
聊两句家常,张平肃问起医理,祝妤君一一回答,条理清晰。
寻常医理难不住,还可以考生僻古籍里的病状和辩证。
张平肃越问越惊讶,闻老先生也看过来。
张平肃虽非学者,但医术在梁朝数一数二,心性更难得的坚定,故闻老先生颇敬佩他。
“你亲自在延仁药铺坐诊?”张平肃考问后相信外孙女确实看了无数医书,但是行医与领兵打战一样,最忌讳纸上谈兵。
祝妤君点头,“孙女除了看诊外,还为每一位病人写病例,病例除了纪录病人身体变化,孙女又通过病例反复比较、琢磨,自从药铺重开,孙女医术精进许多。”
“病例?”
张平肃没有听说过,祝妤君答应过两日带外祖父去药铺看一看,她写的病例本已装满一整只箱笼,延仁药铺的另外几位郎中也开始学习记病例。
“老太医,六小姐解蛇毒的方法才神奇。”
连昭廷说道,他接过闻老先生的扇子煮茶,煮好后,老先生、老太医、祝妤君,最后再自己,一人一杯。
进书院见到两位老人,连昭廷所有脾性都收敛了,与祝妤君一样,恭恭敬敬的仅是一名学生。
“蛇毒该如何解?”张平肃没有因为自己一把年纪,会的还没外孙女多而羞恼,他在外游历多年,为治好太子,求知若渴。
抗体、血清……这样的词语不容易解释。
祝妤君厚着脸皮将此方法说成是她的猜想,“……蛇毒会致命,可所有毒药都是在摄入到一定量后才致命,于是我往马匹体内注入少量蛇毒,再逐渐加量,马匹没有事,孙女猜想是不是马体内生成了能抵抗蛇毒的东西……万幸孙女猜对了,以此类推,天花、麻风等病亦可用此法治疗或预防。”
天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病,麻风是不治之症。
张平肃觉得不可思议,感慨此法若有效真乃神医。
听到神医二字,连昭廷笑道:“老太医此行不正是为了找……”
连昭廷忽然顿住,他想不起来了……张老太医北地一行是为了与他们商量太子情况和看望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