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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入V三章合一(1 / 1)

<>第二十一章老妖妇

夕阳已经暗暗沉去。

据说,锦绣老母陈国公夫人来的时候,整个卢府上下,全都惊动乍然忙呼成一团。

两府隔着东西两条大街,位置很近,不远。锦绣母亲是坐着轿子,一路悠哉悠哉,让他的夫君陈国公,陪同一道来的。

锦绣这个老母,虽已有五十出头。但,看上去,风韵犹存,皮肤细嫩光滑,犹如白玉豆腐般吹弹可破,并不十分显老。

当然,这些修饰形容,用来形容锦绣的母亲未免显得过于简陋寒碜——她的身材很高挑,腰细。流水肩,标准的美人颈……不过,这也是其次,最最引以锦绣这个老母引以为傲的——就是用她本人的话,她的这长相身材比例实在过于标准——标准得,如果砍断胳膊,就成了传说中那个鼎鼎有名名的“米洛的维纳斯”女神雕塑。

谁是“维纳斯”?为什么要砍断胳膊?

诚然,锦绣无法听懂,谁也无法听懂。就连同床共枕那么十几年的糙汉子将军丈夫,也无法听懂。

锦绣母亲口辞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任谁也听不懂的怪词儿。

像什么“科学”、“民主”、“新潮社”、“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妇女解放运动”……以及她动不动就爱挂在嘴上的——她的偶像——“孙中山老先生”等等。

除此,锦绣的母亲还会跳舞。

时下,宫廷里最为流行的,莫过于舞动轻甩长长女人水袖的“翠袖红裙折腰舞”、“凌波舞”、以及“白纻舞”……可是,锦绣母亲却不跳这些,柔韧的身姿和线条,长胳膊、长腿、长脖子,外加一个好看头型,脚尖立地,一腿支撑,另一腿往后高高举起,或是劈个腿,开个叉,转圈,再转圈儿……然后,轻轻盈盈,回眸一笑,得意洋洋地冲她女儿锦绣解释着说——她的这舞,叫做“芭蕾舞”。

“‘芭蕾舞’是个什么玩意儿?”锦绣问。

曾经,她被那母亲优美轻盈的舞姿一时迷住感染——或者说,她是想让母亲给自己做一套同样轻盈漂亮的白纱裙子,那样的平底柔软、可以把脚尖立在地上的好看鞋子。

“不行!”锦绣母亲回说:“你没有这个天分!——所谓‘开绷直立爹妈给’,可惜了,你没有遗传老娘这样的天然优势——这舞,你跳不了!”

锦绣,其实何曾有多想跳那个舞啊?压肩、把杆、压腿、劈腿儿实在太辛苦太吃力。她想的,不过就是能穿上那样仙女才穿的白纱裙子而已——

锦绣母亲自己给自己做的,白纱裙子。

……

卢府整个上下一片骚动。

锦绣的这个老娘来时——是的,卢府的当家主母卢老太太——自然躬行有礼、一路携着家中女眷微笑相呈地亲自迎接过去。

屋顶的夕照就快隐退,蕴着一派诗礼书香的卢家大宅子,白墙黛瓦,微茫见星。

卢老太太笑:“原是亲家母和亲家公光临大驾寒舍!——呵,怎么都不吩咐下人们早通知告诉一声,瞧,这刚过饭口,酒席都来不及准备,亲家公和亲家母本来就不常来,这一次,怕是疏了礼数,招呼不周了!”

如此,招呼一番。

而那天的卢老夫人,穿的是一件儿藏蓝色凤鸾云肩通袖妆交领长袄,配一条老气横秋的黑褐色马面裙子。手捏着一方软帕。脸上微笑极其适度,不太多,也不太少,像早练了无数次,量也刚刚恰到适中。身子端然直立,足立得平平稳稳地,仿佛不那一番态势——尤其是,锦绣母亲这个京城里鼎鼎有名的“老妖妇”、“老妖精”跟前儿——非如此,彰显不出她们卢家女人的端庄、优雅与风范来。

卢信贞和孟静娴除此也站在一旁。

孟静娴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杏白云肩通袖素花对襟短袄,黛紫裙子,寡妇打扮,极其温婉有礼向陈国公夫妇福了个身:“亲家夫人,亲家老爷……”

话音一落,随后,她们府上的三姑娘卢信贞瘪了瘪小嘴,也极为心不甘情不愿弯腰福了个身:“亲家夫人,亲家老爷……”非常傲慢地,接着,微地一冷哼,用她,只有她和孟静娴才听得见的嗓音:“呵,真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就这么横冲直撞,天也晚了,还要不要人睡觉?!”

孟静娴忙扯扯她袖子:“嘘,三姑娘!”意思是,仔细别人听见。

陈国公夫人倒没拿一双眼睛去瞧卢信贞,嘴角浅浅一勾,把她这亲家太太卢氏上下一打量,开门而见山。

她问:“诶?我们家霏霏呢?怎么不见?——这孩子,真是奇了怪了!如今嫁了人越发是有规有矩了,见我们这个做母亲父亲的来,也不出来见见,这……这还真是越发孝心过了头!”

装模作样,嘴上,虽然是骂,言辞口吻,却是无尽宠溺。

是的,她这一趟来,一半是因为——锦绣的贴身大丫头春儿,在锦绣去了一趟春台戏院,后又听说被她的姑爷卢信良那样一番“逮捕”捉了回来之后——卢信良便把锦绣关进了书房卧室,还上了门锁,说什么要好好惩治调/教一番。春儿担心出事,立即差人告知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两个人一听,尤其是陈国公夫人,这还了得,当下大怒,说什么也要亲自来跑一趟。

国公爷道:“不去!夫人要去,你自己去便是!多大个事儿嘛,我看,就我们那霏霏宝贝儿丫头的性子,这姓卢的能治得了她?呵,我倒是手板心煎鱼给他吃——”

他嘀嘀咕哝,然而,不到片刻功夫,被锦绣母亲偏过脸来冷冷一盯。然后,赶紧改了口,涨红着脸,把桌子一拍:“去!当然得去!——哼,卢信良这竖子实在可恨!动什么不好,居然动到咱们宝贝闺女儿头上了!夫人,为夫我这就去整装待发,命人备轿,非得给姓卢的小子一个下马威看看!”接着,屁颠儿屁颠儿,离开锦绣娘视线。

其实,他顶多也是去玩凑个热闹的。

锦绣娘这才收回那冰冷目光,嘴角冷冷地往上一翘,“——怂样!”

当然,还有一半原因,她这老娘是冲着和卢信良的一番交涉来的。此事暂且不提。

卢老太太吃地一惊。

她的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是的,此事——关于卢信良将锦绣关闭起来,说要教训,她也让丫鬟婆子们打听了。两个人究竟在屋里做什么,自然不知。

当下,心有些慌了,忙道:“呵,瞧瞧,瞧我这记性!”赶紧笑着打着马虎眼,不说卢信良要关门教训锦绣等事儿,只拐弯抹角,转了数弯,说锦绣其实并不知两老来了,估计是睡了。接着,蓦一使眼色,冲丫鬟说道:“去!把少奶奶和二少爷都叫来,说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来了!——去,快去!”

就这样,几个人,打着哈哈,终于,也不知花厅客套站坐了多久。

忽然,一道声音:“霏霏!你怎么了?你这是——”

锦绣和卢信良就站在门外。

两个人衫袍不整。

大概,估计,可能——时间的仓促匆忙——两个人房里一阵厮杀拼命过后,袍子没来得及更换,仪容没来得及收拾整洁,彼此身上脖子上的各吻痕咬痕及其他印记还没来得及清除——众人全都纷纷站起身来的惊诧目光中,两人袍带松垮,眼窝微青,就那么神情疲惫互不看对方站在那儿——完完全全的,是一脸的房事纵欲过度迹象。

一脸的淫/靡暧昧迹象。

锦绣娘陈国公夫人首先从椅子上缓缓站起。“霏霏!”

是的,刚才那声音就是她发出。

她不可置信,走近女儿跟前,拉着她的手,把她上看看,下看看,左一圈,右一转,仔仔细细,仿佛连身上每块皮、每块肉、每根筋都要看个清清楚楚。“——你怎么了,啊?这是?”她说。“卢信良,他把你……把你到底……到底怎么了?”

然后,愤怒地,气血上涌地,深吸了口气,像是忍了又忍,猛地一转身,身下黄裙一个飘逸回荡转折:“我说贤婿!你不是——你不是孔孟圣人的门徒弟子吗?不是张口仁义,闭口天理人欲道德规矩礼仪的么?——这是怎么说?啊?怎么说?”

耸肩,摊手,一脸不可置信地,像看妖怪一样在打量身前的女婿卢信良。

卢信良脸蓦地拉黑,俊面绯红。

就差没当场说:岳母大人,你这么大惊小怪作甚?——就算是孔子孟子门徒,但睡他的老婆,也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再说,你觉得你女儿会吃亏?

微闭着眼,下巴抬高,默不吭声。

其他诸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管是卢三,卢老太太,还是孟静娴,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锦绣轻眯着眼,斜挑着眉,打量着她母亲:呵,她倒要看看,她的这老娘,这“老妖妇”——到底,想玩哪门子的幺蛾子?

是的,是个幺蛾子!

她的这老母,无事则已,只要有事,只要一挑眉,一抬眼,她就准会得知,一会儿,不久,铁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如,她爹陈国公就不知栽了多少回在这上头。再者——人家两口子,“燕尔新婚”,就算“白日宣/淫”那又怎么了?她一个做丈母娘的,这么一副大惊小怪样算怎么回事?

“嗯咳——”

一道声音,打破局面,大厅所有人齐齐偏转过头去。锦绣的老爹,陈国公,体型富态、面皮微憨地,却不知何时掸掸袍角,慢悠悠从椅子站起。“那个,我说夫人啊——”

是的,锦绣的这个老父,也是五十出头,样貌并不怎么清俊好看。五官有些糙,人有些胖,肤色也有些黑。

唉!锦绣常常忍不住扶额:多险啊!幸而自己这样貌是从老娘那里得来,要是真长了她爹这怂样……啧啧,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锦绣对这个老父,却十分维护疼爱。并超过她对她的母亲。

陈国公先是讨好似地对锦绣娘说:夫人呐,既然咱们这闺女没事儿,是不是得该回府了?——呵呵,瞧这天色也不早了……然而,话音一落,刚准备起身去拉她。“嗯咳!”锦绣娘淡淡地、似有似无地、很是一脸不耐漠然地,把他冷盯一眼。就像之前在府邸,这似乎已经是习惯的表情和动作。

“你先别在这里瞎搅合——”她说。声音又细,悠长悠长。陈国公的手立马僵住。

“这,还轮不到你说话出风头的地步——”锦绣老母又道。

意思是,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你个窝囊无用的废物,老娘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完,你在这里搅什么搅?

很那动,那言辞语气……其实,锦绣母亲是故意的。

所谓,杀鸡给猢狲看——她,就是要让卢家这些人知道,尤其是女婿卢信良知道——什么,才叫做一个男人该有的低三下四;和,什么,才叫做一个女人的威风与霸气。

陈国公无奈,对众人摇头耸肩,尤其是对她女婿,像是在说:看,这才叫做好男不跟娘们斗!小子啊小子,要多学学!

卢家那些娘门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诶!”

首先是卢三儿,袖子靠靠她旁边站着的大嫂孟静娴:“你看见没有?天呐——果然,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此话包含内容信息太多。一则,好家伙,这,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天呐,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一时,羡慕嫉妒以及各种恨;一时,又觉如此泼妇老妖狐狸精不要脸的老贱货——瞅瞅,时下能有几个女人能那样?想想自己从前——是的,她的从前,大概十五六岁上,也订过婚,没过多久,对方人都没见过,就一命呜呜英年而逝——而自己呢,就因出生卢家,为了所谓的名节忠贞,为了所谓的“牌坊榜”能镌刻下她卢三小姐的大名——自己,就不得不为那个尚未见过面的未婚夫,死守贞操——甚至,连个“寡妇”的名号都够不着。

毕竟,像她的大嫂孟静娴,虽是个寡妇,但好歹和男人相守陪伴一场。

哎……

卢三的内心戏,真是复杂不少……

同样的,孟静娴和卢老太太两女人也是。

卢信良表情复杂。

锦绣母亲忽然走到卢信良身边。“贤婿!”她说。这一次,倒是双手交叠两袖,宝钗摇动,一步一步,缓慢优雅地,表情端端庄庄,四平而八稳。“这么晚了来叨扰,你——不会不高兴吧?”

意思是,遣避众人,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嗯?

第二十二章龙玉

锦绣娘和她的女婿卢信良要聊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静静的茶烟氤氲盘旋。香气浅淡。小小的茶室,人都走了。甚至包括锦绣也走了。两个人,卢信良和陈国公夫人对面而坐。琴几边上一盆白玉海棠在茶烟中微曳开放。

陈国公夫人说:“你和咱们霏霏,干脆——还是和离了好!”

送在卢信良唇边的茶盏蓦地一顿。这话倒是言简干脆果决又直白。卢信良没有吭声。

陈国公夫人又道,这一次,倒是放缓了语气,抬眼看向卢信良,她的女婿,轻轻地,叹一声:“你们两个人打算就这么一辈子下去?啊?——霏霏那孩子,我先不说她,诚然,她长成这样,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难辞其咎——倒只是,不能就这么为难你了!这门婚事,虽说是皇帝一时鬼迷了心窍糊涂所致——然而,亡羊补牢,未必没有补救办法——你们两这就和离,明儿我就进宫去跟小皇帝说,说当时——”

就这样,陈国公夫人快刀切萝卜——利落而干脆地,那张漂亮美艳的红唇上下翻动,把个人家小两口小夫妻的关系与出路,微微妙妙,说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见卢信良不做声不言气的,进而,她又补充一句:“怎么了,贤婿?——你岳母我,这话说得不对?”

一笑,马上又改口:“呵,是了,不能再叫你贤婿了!今后,你和霏霏一撇清关系,老身我还是得称呼你一声卢相大人——怎么样?卢相大人,老身这话,你都听明白了?”

卢信良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抽搐,发颤和发抖。

他还是没有做声。

又过了好半晌,终于,他也浅浅地,微微地,缓和而从容地抬起目光镇定一笑。

“岳母大人!”他说:“你的这算盘,打得好倒是好——”

“嗯?”陈国公夫人眯眼。

“只是可惜,你们家霏霏,现在,还离不开本相——”霸气的口吻。毫不含糊,毫不拖泥带水。

“又是为何?”陈国公夫人板着张脸。一副面孔,拉得比骡子还长。

卢信良却不再说什么。那茶盏,拿在他手上。白瓷冰花纹的和田玉杯子。里面泡的是雨前龙井。他轻轻地啜了一啜。茶烟轻袅中,垂下睫毛。据说,这茶初品时会感清淡,真者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然,饮过后,竟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这微微妙妙的感觉和悸动——让他出了出神。俊面又是微微一红,他想起了锦绣。

或许,他和她两人的关系,就是这茶。

茶的香味弥沦于他的齿颊之间,然而,有些味道,尚可琢磨。

就像是一种修行求圣、格物至理至真之路。

他要格“锦绣”这个物,任务还未完成。

把那茶又啜了一口,静静地,表情无波又无绪。诚然,卢信良不会把两个人已有夫妻之实的这一缘故说出来。当然,估计对方也不那么在乎。放下了茶盏。只道:“咱们卢家向有治家之训,家门和顺,虽饔飧不济,亦有余欢——”

一顿,垂着睫毛把玩茶盏,又说:“你女儿既然已经嫁给了本相,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她,到底是本相的夫人,一女不事二夫,这是节志。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她的节志,那就是忠其夫,为其守着志——从前的那些事小婿我不管,不过,现在的本相只知道——这辈子,她除了小婿,真的还不能再有其他男子——”

话说得倒是轻轻巧巧,很是在理。

陈国公夫人忽然就笑了,挑挑眉:果然,果然——果然是她料想得不错——

不得不佩服起女儿锦绣的本事来。想这卢信良,何等迂腐顽固老古董老腐朽一枚,偏偏要栽在她女儿锦绣的头上。这今后的好戏,就要一出一出开演了是不是?……倒也不再多说什么。更也不会傻得去拆穿。“嗯咳”一声,也放下了杯子,指如葱根,翘了个兰花,掏出袖中的绢子压压嘴角,再点点鼻尖——

她说,终于道出了此番前来之目的:“不和离也可以!”

一顿,凑近了他,眨眨眼睛,微笑从容:“我说贤婿——尊府上,听说有一个前朝末代因乱世遗落下来的‘龙玉’,就如今在你的手上是不是?”

卢信良当时一下就怔了。

锦绣从大厅出来以后。

就一直纳闷:她的这个老娘,老妖妇,这次——又准备耍什么幺蛾子了?

不,绝不是那么简单,绝不是听春儿说,她被卢信良关起门来准备教训——她是来替她振怒发威这么简单。

回到了自己院子厢房,让丫鬟春儿泡了壶茶,也是杯洞庭碧螺春。汤色银绿隐翠,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锦绣对着那茶静静出了会儿神。“春儿——”她叫。春儿赶紧过来问小姐有什么吩咐。又因为不经锦绣同意便把陈国公夫通知过来,春儿大概是心虚缘故,眼睫毛低闪回避,一脸嬉皮笑脸的笑。

锦绣倒不与她计较,只说:“你想办法打听打听,你们这姑爷,到底在和我那老娘交涉什么——”

锦绣笃定,两个人一定是在交涉什么。

春儿应声去了。然,好半晌功夫,去去来来,总是摇头。“小姐,他们把门关了,又不让进去,春儿没那本事儿,可真的听不真切啊!”嘟着小嘴儿,小脸红扑,额上有汗,显是跑得腿都要断了。

锦绣骂:“没出息——”终于,她想了一个办法,“有了!”

通往卢信良书房那儿有一道“狗洞”,如果顺着“狗洞”爬过去,自然从院子后门,可以偷听到壁角。

春儿说:“小姐,难不成你要钻狗洞啊!”大惊失色。锦绣白了春儿一眼,“废话!当然是你钻!”

春儿脸皮红涨,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通过钻狗洞的方式,悄悄咪咪,狼狼狈狈,爬了过去。

“——小姐,他们说的是‘龙玉’!‘龙玉’!”

春儿终于回来,大张着口型,又是比,又是划,小脸仍旧红彤一片,汗水淋漓地。

锦绣刚开始还听不仔细,“——龙玉?什么龙玉?”

忽然,脸色蓦地一变,就像有什么软骨头卡在了她的喉咙管里,她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春儿忙来搀她:“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锦绣对着春儿挥了挥手,很是疲惫木然地挥了挥手。

两只眼睛,像是骤然失了明亮,变得呆呆滞滞,往日的飞扬、神采、得意、跳脱、骄里傲气……一扫而空。

“春儿,你先下去吧,让小姐我静一静……”

春儿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手还搀着她的胳膊衣袖。

“听见没有!我叫你滚!让你下去!——听见没有!——滚!滚!滚!”

她连说了三个“滚”。春儿傻了,呆了,愕了,惊了。“是,小姐,奴婢……奴婢这就滚。”眼睛含泪,脸色又羞又红又迷茫。春儿福了福身,轻关上了房门,走了。她不知道小姐怎么了,袖子抹抹眼睛,叹了空气,对着院外浓浓暮色的秋叶梧桐,长长地摇头叹了一气。因为,小姐好像很少对她这样发过脾气。春儿以为,这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锦绣手捂着脸,慢慢地。她的脸,惨白得非常明显。已不知砸了多少次杯子,摔碎了多少东西。

最后,自己也知乏了,才疲惫地,缓缓地,徒劳而无用地,靠着一张红木圆桌坐下来。

像个布偶,软软地,疲惫无力,坐下来。

是的,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幸福满盈。至少,外人眼里的那样骄傲,以及盛气凌人……

那个“龙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宝贝物件儿,对锦绣意味着什么,此事,暂略不提。

若干年前,当时的锦绣,仅有十一岁的样子。

“碰”地一声,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从锦绣头顶豁朗传来。

是的,两个人又吵架了!

锦绣母亲和锦绣父亲,这对已经不知吵了有多少回的两夫妻,这一次,势必要吵出个输赢胜负来!

“你求我也没用!——你求我,该离开的还是得离开,该走的,还是得走!”

当然,每一次,锦绣的母亲都是理直气壮。即使不理直,气也是壮大无比的。

锦绣在帘子后面偷偷听着。瓷器上的碎沫渣滓,散落了一地。

锦绣父亲说:“那女儿呢?——你的女儿霏霏,你也打算不要了?你就真的舍得离开她?——她那么小,十一岁都不到,尚未及笄,人都还未嫁呢?——萧爱颐,我说,你心怎么那么狠,啊?”

锦绣的心一下颤落起来。那种空空的,茫然的,低低的,失落的……

锦绣母亲道,“哼!”她冷笑出声:“你少拿咱们女儿来压我!——叶予槐,我可告诉你,若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选择的路途——就算是女儿,照样,该放弃,你夫人我也做得出来!”

锦绣的眼睛大大张着。

就那么大大地。

仿佛周围置身整个房间的一切……那看上去并不般配的一对父母……那精致的厢房……那厢房里灯影重重中掩映在帷幔上自己纤瘦的身影……妆台上,菱花式样的控云铜镇,配着那大红的底子,鲜艳而夺目……种种,种种,小藤木书架,月白冰纹瓶里插着一大枝腊梅……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翻了个儿——和从前看上去,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怎么就不一样……

那个“放弃”,锦绣母亲咬得很重。

锦绣无法形容当时听到这两个字眼的感觉。

最后,又是经年数月之久,这对夫妻,当他们再次又不知为了何事头皮发麻争吵不休的时候,锦绣终于弄懂了。原来——他们是为了“龙玉”。

一件,对锦绣母亲说非常贵重不可获得的宝贝东西。

因为只要有了那东西——锦绣娘就可以随时走,是的,想走就走,想离开就离开——离开她,离开锦绣的父亲,离开……离开这个对她来说,不曾有过丝毫值得留恋回味的、她们的家——他们的国公府邸,以及,她并不在乎的堂堂公侯夫人身份……种种,种种。

锦绣重又倒了一杯茶在手上。

仍旧是那盏淡淡雅雅的雨前龙井。

静静地,尽管茶已冷了,她还是啜了一口。

现在,她不再去回忆十来岁那么些年锦绣母亲和父亲的各式吵闹。并且,那样的吵闹,总是锦绣母亲占了上风。锦绣的父亲,他基本已经懂得对这个女人各式各样卑微的、恭谦的宽容与忍让。作为一个男人,多么难得!多么可贵而不容易!锦绣有时候都想:“既然这个女人想走,你就让她走呗!”——然而,心还是“疼”,原来,当年那个“该放弃的也得放弃”——是多么让她难过,尴尬,以及难堪。

叶锦绣其实有时候挺恨这个女人。

当然,约莫你在恨一个人之前,那么,首先必得是先“了解她”、“弄懂她”,彻底地且“搞清楚她”!

锦绣的母亲对锦绣,一直是个“谜”。

所以,就为了那个“龙玉”——锦绣打算豁出去了!

她,要向如今的这个丈夫,这个叫卢信良的男人——豁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卢相的色迷心窍

暮霭沉沉,秋风纷乱。

卢信良伏案在书房的灯烛底下写着奏章。最近朝事繁杂,他实在太忙太忙。

陈国公夫人已然回府。锦绣母亲口中的那个“龙玉”——他自然没有应衬。

是的,卢信良何曾不知这个女人所提的条件——意思是,若不应允与她女儿锦绣“和离”,那么,必得将那所谓的“龙玉”毫无条件转赠给她。真是个贪心的女人!

卢信良忽然有些纳闷,这“龙玉”——是的,他有过,就是一次无意古玩收藏捡漏所捡到。据说是前朝某位皇帝身上的佩饰之物,也并不算价值连城——这女人,对这物件儿“如饥似渴”做什么?

卢信良后来把那“龙玉”高价卖给一名豪商,是为赈灾之用。他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好官。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锦绣老母要那个“龙玉”自然是没有了!

锦绣娘说:“——没有?我说贤婿,你是诓我的吧?”看来,分明是不信。

卢信良后来不吭声,不言气,半晌,才嘴角冷冷勾起,这样回了一句。他说:“岳母大人,你这是打算要卖你女儿吗?”

锦绣娘勃然大怒!

是的,是真的怒了!

当时的锦绣娘,脸色惨白,上下嘴唇一翕一动,哪有先前的气定神闲与嚣张威风。

“你说我在卖我的女儿?……卢信良,你居然说我在卖我的女儿?……我那么爱她……天呐,你居然……你……你……”

锦绣娘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卢信良已经忘了。

他只是有些头疼,对于锦绣——他到底是拿什么样的心境、心态来看她?

他想起今天两个人在床上的交/欢——锦绣那大胆、主动、泼辣,以及毫不含羞的叛逆反抗——当时,卢信良把征服锦绣看做是对她唯一的情潮和目标。

可是,当锦绣娘要说“和离”的时候——他那种反应是为什么?

那种强烈的,全身都在发抖抽搐的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凉月当空的秋夜,风吹着院中的梧桐颇有些冷。卢信良搁下毛笔以及本本奏章,竖了竖衣领——那件泛白的紫色细点花纹软绸家常礼服,正准备再去找一件给披上。

忽然,就在这时,一道女音传来——

“相公,请问妾身可以进来吗?”

是锦绣!

清甜的嗓音柔婉低顺且又逼真确切。

锦绣为卢信良端了一盆“洗脚水”在门外。

亭亭的身姿,款款而立。

那天的卢信良——是的,那天的卢信良——几乎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和血液都在收缩以及战栗。

一件外袍外未来得及披上,人就僵了,表情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他的第一反应: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又在打什么算盘和闹什么幺蛾子?

锦绣笑笑,当然,眉眼真的是那么温,那么顺,和他梦中的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相公!”她把那盆专门为卢信良手试过的洗脚水,轻轻地,温柔地放下。然后,又轻轻地,温柔地,拉着卢信良一边檀木太师椅坐下。为其帮他帮那件外袍披了,穿上,并系着带子,再素手弯腰亲自为其脱靴除袜,轻捏着他的两脚——卢信良白皙温润质感如玉的脚趾丫丫,且一边捏揉,一边又将其放入铜盆。声音呢,也是甜美乖巧低眉温婉的像水珠一样:“——你看呐!”她说,“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相公,你身为一国之相,朝事又这么杂,不让妾身亲自为你好好泡泡脚怎么行?我呀——”

一笑,她又浅浅地,低着眉,颤着睫毛,抿嘴儿说道:“我呀,我这个做夫人的——其实也早该来好生好生服侍您了,从前,一直任性刁钻蛮横无礼,是妾身的不是,相公你能那样待我,说实在的,妾身的心里好生感激不尽,所以,您放心,从今儿晚上起,妾身会改!——”

她像是在赌咒发誓,“真的,妾身改!从今以后,相公你喜欢妾身做什么,妾身就做,相公您不喜欢的,妾身连碰都不碰——好不好,相公?”

然后,又把头轻轻地,温柔地,如水似地,偏靠在男人双膝。卢信良的背皮一抖。继而,她又抬起来,冲卢信良贤贤惠惠温婉甜美一笑,继续帮他按脚、泡脚、洗脚、揉脚去了。

卢信良深深吁了口长气:——舒坦!真他姥姥的舒坦啊!

他不知道自己暗中已经学会了“他姥姥”三个词儿。

那温温热热的洗脚水,泡着他的双足——再加上,女人那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就那么在脚心以及脚背按着捏着,卢信良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伸缩,打开……他的气血在喷张,不停地,像棉花绒线团被吹开了似的,又像钱塘江涨了大潮——浑身的血液,都在一浪高一浪的沸腾滚涌。甚至,那么舒坦舒服地,看着柔和的烛光下——女人的一张脸——锦绣,那精致温顺美丽娇娇弱弱,如风中一朵小百合的面孔,她就那么凝望着他,时不时地,一低眉,一抬眼,脸上无尽的羞涩与腼腆——

是的,卢信良感觉自己的□□欲/望,都快暴涨了。

不,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这么乖,这么巧的。

这个女人,一定有什么目的。

如此的卖力费尽心思……

可是,究竟是什么心思与目的呢?

——“龙玉”!

卢信良豁然一震,终于终于醒转明朗过来。

尽管,周身的“激烈**”还没消退下去。他板着张脸,面无表情,“捏得太轻了,手,要重点!”

叶锦绣,既然,你想演戏是吧?——好,本相陪你玩玩儿。

嘴角重又浅浅地,隐约勾起。面上的表情,不露一丝恶作剧的痕迹。

锦绣“哦”地一声,“轻了吗?”倒也乖,使劲儿地,对着卢信良右边的那个脚板心使劲儿地、报复性地重重一抵。指甲刚刚乘机陷入肉皮。就像发泄。

卢信良吃痛,“兹”地一声,两颊面皮狠狠一抖,不过,仍旧皮笑肉不笑。“很好,很好,就这力道,刚刚好——”

这小妖精,就这点疼,本相暂且忍耐忍耐也无妨。——只要,治得了你!

就这样,一揉一捏的,面皮一抖一嘴里“龇龇”声不断的。突然,“唉哟”一声——

锦绣手按着自己的肚子。“相公,真不好意思,我,我好像——”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倒还真是,态生两靥之愁,姣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喘息柔弱无助。

卢信良仍旧面无表情,“娘子,你又怎么了?”整个一无动于衷。

“不,不是,我……相公,我,我的葵水好像来了,真、真不好意思……”

“……”

据说,那天的卢信良,始无所料,反转了过来——本是低眉顺眼的锦绣为其泡足捏脚——结果,偌大的一个大反转——最后,就连他本人也十二万分诧异地,变成了他为她泡脚捏背。

锦绣说:“相公,真、真不好意思,妾身葵水不幸突至,怕是秽及相公,妾等妾身先回房处理处理——”

然而,话音未落,手按着头,身子一晕,轻飘飘地,一个旋转,就转到了卢信良身侧椅子上。

卢信良也没多想,赶紧将她抱住:“夫人,夫人——”他还真担心起她了。

锦绣仍旧泪光点点,一副娴静娇花照水样,喘息柔弱,可怜而无助地,颤动着睫毛,幽幽把眼一睁。

“妾身这是老毛病了——其实,泡泡热水脚就好了。”

然后,又言过其词,夸大事实地,告诉卢信良,说,每个女人都是差不多的,葵水至,遇冷则痛。现如今快要入冬了,这老毛病就又犯了,而且,若是处理不好,弄不好会死人丧命。

“这么严重?”

一听死人丢命,这还得了,卢信良赶紧将锦绣懒腰一抱,轻轻地,仔细往对面的象牙雕花大床放着躺下。

他才不想成为一个鳏夫,还这么年轻,不能先让这女人先没了性命。

哼!锦绣心里冷笑,得意地,尽管脸上仍旧娇喘微微,一举一动犹如弱柳扶风:想跟我锦绣斗!也不打听打听!——你且给我等着,卢信良,就算老娘我现在是对你有所“利”有所“图”,但你想从我这儿捞便宜使唤——卢信良,你还真是黑夜里摘桃子,不分老嫩啊!

那天的两人自然是又睡在了一起。

据说,当时的锦绣紧按压着她的肚子一直叫疼,而卢信良呢,把锦绣抱到了床上,自然为其是泡了脚,揉了肚,但终觉哪里不对?——可是,又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像是哑巴吃了黄连。后来,两个人上了床,锦绣说脚冷,卢信良倒也听话,极其乖乖地帮她捂了!然,这捂倒是捂了!但周身的□□,憋得之难受难解,偏偏地,锦绣还明知而故而、装膜作样问了一声,“相公,你来教我读读那些圣贤书好不好?——”

声音温柔地,娇媚地,犹如黄鹂鸟似地,甚至要读,还是朱老夫子的那些人欲天理。

打脸!实在是打脸啊!

卢信良黑着张脸,那天的火——那天的周身难以纾解的某种就像火山快要喷发爆裂的**,也不知是怎么消下去的。

总之,谁都知道,有些事情,如男欢女爱,一旦有了一次,就想有二次,三次……更何况,美人儿在侧,一脸的温顺乖巧——可是,偏偏地——

“该死的朱夫子!该死的孔圣人!”

卢信良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疯,就是色迷心窍,邪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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