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值初夏,山野草木皆绿,从关墙下望,漫山遍野皆是绿色,除此以外,几条或大或小呈白色的溪流,几条黄黑色的蜿蜒山路,如同画笔一样,将一大片绿切割成大小不同的板块。
正午时,太阳有些毒辣,站在箭楼上轮值的张小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向北方张望一下,兴奋地喊道:“北边有人过来了!”
边关士兵的薪俸有限,战事不起,又无法因战功领取赏金,拖家带口,手头未免紧些。不过,边关士兵有自己的办法,或是在关下开几亩粮田,或是跟在边商后面做些小生意,或是三五成群上山打些猎物,除此以外,最容易到手的就是过关商人送的例钱。
张小六本以为是辽商或回境的汉商,待瞧清楚来人模样,不由大失所望,凝睛再看一会,不由大惊失色,大呼道:“敌袭!”
众人大惊,正欲敲打钟鼓,却听小六又道:“不对,这些人身披西夏战甲,但发式不对,有老有小,像逃归的西夏撞令郎。”
西夏撞令郎是李元昊首创的特殊兵种,是一个极端恶毒的兵种。西夏国的统治者党项人人口较少,招募了不少别的少数民族或汉人加入军队。撞令郎一般由汉人组成,主要负责冲锋陷阵,相当于炮灰的代名词。撞令郎部队,兵源是从被俘掳的汉人中挑选勇敢善战者组成军队,让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这样可以减少党项军队的伤亡。当然也有一些士兵来源于宋朝的叛逃军士或者逃犯。
为什么会有宋朝士兵叛逃呢?主要因为宋朝的兵赋政策十分严厉,为防士兵开小差,士兵脸上多刺有字。士兵因各种原因叛逃到了西夏,举目无亲,为了生存,只能战斗,在战争年代,为了生存,别无他法。
关下边兵最初以为是边商,后来听说是敌人,现在听说是回归者,短短时间心境大起大落,不由纷纷指责小六。但是不管如何,既然有汉人逃归,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出现什么岔子,遭到上官责骂或罚薪。席地而坐的边兵们纷纷站起身来,有的往关城内禀报上官,有的准备桌椅书册,有的收拾木柴准备烧水。
一个小兵对张小六喊道:“用不用准备衣服和干粮?”
张小六张望一下,似是看到什么稀罕事,一时间忘了答话。待小兵问第二遍时,张小六摘下军盔,拿在手里当扇子扇了两下,面露奇怪之色,道:“其中有个女子,极像七小姐,只是穿的衣服不像汉袍。”
一位老卒坐在书案后面,一边整理书册,一边笑道:“隔远望汉人的样子都差不多,认错人很正常。说起衣服,更没有准数,即使在北辽、西夏混得不错的汉人,也行蕃礼,着蕃服,他们即使分在汉人帐下为奴,也有可能不穿汉装。再说,北辽、西夏境内除了契丹人,还有蒙古人、女真人、党项人,部落多了去了,不着汉袍,算不了什么。”
那位收拾柴火的士兵年纪很小,问道:“韩叔,你当年跟着折老令公,见过多少蛮人?”
韩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跟着折老令公打过不少仗,遇过的蛮人不少,但对方皆穿军装,模样差不多,我怎能分清是那族人?”
这名小兵好奇地问道:“韩叔,你们说的折老令公可是折将军?”
大家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韩叔笑了几声,道:“小方,折将军没见过吧?老令公是谁也不知道?折将军年纪才多大?当年我随老令公征战时,折将军刚参军不久,与我一样,跟随折老令公左右做亲兵。折老令公讳名惟忠,是折将军的祖父,老令公过世以后,大家现在称呼的折老令公,指折将军的父亲,讳名继闵。”
小方脸色一红,低头忙活手头上的事,过了半晌,又耐不住好奇,道:“韩叔,你随老令公打过仗,按理说资历如此深,不应该在这里才对,为什么被派到这里来了?”
韩叔听到这话,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一位三十余岁的壮汉笑道:“小方,你千万莫学你韩叔,你韩叔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立的军功不小,可惜都让那玩意败没了。若非如此,以韩叔的资历和学识,岂能呆在这里?说不定比折将军的官职还大……”
韩叔老脸有些挂不住,道:“大壮,小方还是雏,你说这些教坏他怎么办?又不是些什么光彩事,不要挂在嘴边上给我宣扬,还嫌我不够臭名远扬吗?”
大壮依仗与韩叔关系好,刚才所言半是实话半是取笑,见韩叔话意中带着恼意,连忙打住话头,望着箭楼上的张小六,道:“六儿,还有多远?”
张小六眼睛始终盯着北方,听大壮问他,扭头扫了关下众人一眼,又转回头仔细观察,道:“这些人骑着马,行速不慢,很快就到关下了。咦,女人不少,都是美人唉!”
众人听说有不少美女,不由生出好奇心,纷纷出言。
“六哥,这些女人真长得很俊?”
“六儿,这些女人年纪多大?”
“小六,是姑娘还是少妇?”
……
众人七嘴八舌,小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道:“我先问问再说。”说完,他瞧着城下,喝道:“来者何人?”
城外诸人除了折文芳、钟师情,便是杨家诸人和血二子、凤姑、小强。他们杀了十余名西夏人,担心西夏逃兵寻援兵回来报仇,草草收拾一会,快马加鞭间小路而行。折文芳久居唐隆镇,具体道路不熟,大略方位却没问题。行到半路,又恰好遇到一位打猎的汉族山民,问明路径,顺利寻了过来。
折文芳在城下喊道:“关内轮值的是谁?说我折文芳回来了。”
“真是七小姐?!”张小六一时不敢确信,对着关下众人喊道:“韩叔,有位女子说是七小姐,我瞧着极像,但又不敢确定,不行您上来瞧瞧?”
韩叔一愣,继而一路小跑上了关墙,打眼一看,“哎哟”一声,望着关下说道:“七小姐稍候,我们立时开门!”
不待折文芳答话,韩叔转向关下众人,道:“快,快……七小姐在关下,快开城门!”
众人打开关门,放众人进来。血二子、小强和凤姑走在最后,血二子低声叮嘱两人,道:“两国关卡规矩历来很严,即使有折姑娘出面,也得小心些为上。待会小强莫答话,能让我说的皆由我说。你们记住了,我叫纪耳,凤姑是我女儿,叫纪凤姑,小强是我侄子,叫纪善强。”
众人刚进关城,守关军官便迎了出来,与折文芳见过礼,还未来得及述说详情,只听小六在箭楼上喊道:“有大队西夏骑兵过来了!”
军官姓王,关西人,三十出头,个头不高,身材粗壮,武艺不弱,绰号王大胆,原是唐隆镇指挥使、西北路第七将折克行的亲兵,因战功提拔为此关提辖。
折文芳等人前脚进城,后面便有西夏兵追来,这让负有守城之责的王大胆暗自心疑,即使折文芳是折可行的亲妹妹,王大胆也丝毫没给她面子,他脸色一沉,擎枪在手,大声下令道:“全关戒备!”然后盯着杨适等人,喝道:“除了七小姐和钟小姐,其余众人,皆放下武器!”
众人一愣,迅即反应过来。杨适晓得规矩,领着家人,将弓箭、武器皆交了出来,扭头见血二子三人有些发怔,解释道:“我们刚入关,后面就出现追兵,守军疑心我们是夺关的内应。”
血二子闻言恍然大悟,连忙让凤姑和小强交上武器甲衣。守城兵马缴了武器,依然不敢大意,只放了折文芳和钟诗情,手持刀枪箭矢对向余人。
王大胆见众人皆守规矩,匆匆到城墙上北望,见远方尘土飞扬,有股西夏骑兵越来越近,估计不下百人之众。王大胆见状,环视杨适等人,继而转向折文芳道:“七小姐,人是你带来的,由您负责审核吧。老韩,你与大壮带人看住他们,若有人异动,格杀勿论!”
说完,王大胆又让人敲响钟鼓,下令道:“所有人上关迎敌!”
因为宋辽多年未曾交兵,此处关隘守兵不多。今日西夏铁骑竟从辽境而来,大出人意料之外。钟鼓一响,关上关下顿时忙碌起来,按照平常演习的预案,军民各司其职,虽忙而不乱。
关下,折文芳打量杨适一会,转向老韩道:“这位杨将军是杨家之后,可惜我年轻不认识……”
老韩诧异地转向杨适,盯了一会,声音颤抖地说道:“您是杨适大人?”
杨适盯着老韩,稍一迟疑,忽然指着他,道:“你是老令公身边的韩三?怎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韩三苦笑道:“不提了,违反军规,罪有应得。”说完,他转向折文芳,道:“七小姐,杨统领是杨家长支嫡孙,曾随文广公参与西夏战事,因功升为统领。后来奔父丧离军,今携家南归,与关外追兵定非同伙,老韩敢以头上这颗脑袋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