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胡府,二人马不停蹄的往城西渔港的方向赶去,一路上陆白喋喋不休,显然对陈月生方才疯魔般的话语耿耿于怀。
“他的家人是无辜的,怎么能以此做要挟呢?”
“现在时间值钱,没工夫与他拉大锯。”
“可他都已经说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那他家人怎么办?”
听到此话,陈月生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怒火攻心,紧握刀柄怒喝道:“他他妈的把亚男卖了,老子就杀,老子乐意,怎样?”
而后他举刀指向陆白,咬牙切齿道:“再啰嗦一句,我把你也砍了。”
陆白不再赶路,驻步抬头看向陈月生,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对峙了一会儿,陈月生先把刀垂了下来,沉重的呼吸几声,缓了缓紧张的情绪。
妈的,打不过这家伙!
他瞥了陆白一眼,见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仇人一般的看着他。
他强自平和道:“别他妈吵了,冷静下来,把亚男救出来要紧。”
陆白质问道:“那方才你杀的人就不算数了?!”
陈月生额头青筋鼓起,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而后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颗丹药服入口中。
白芽丹,作用为静心。
药力化开,一股酸苦直冲脑门,陈月生清醒了,他也发现了,那不是白芽丹。
于他的储物法器中,只有两颗丹药是没有装瓶的,一颗诡眼挑灯丹,一颗白芽丹。
现在白芽丹正静静躺在其中,那么他方才吃的,只会是诡眼挑灯丹。
“诡眼挑灯丹一颗,可以破障眼法与解幻毒,我用不上,给你了……”
障眼法、幻毒……
他的眉头皱起,自己的行为被影响了?
不,不止是自己,陆白那家伙也是一样,在这之前他没有那么多废话的。
好吧,可能有,但仅仅是入城这段时间,他就从陆白身上看见了悲伤、恼怒、惊异、责备种种先前见之甚少的情绪。
这极不正常。
有什么东西,正在放大着他与陆白的负面情绪,又或是所有人的?
他的戾气、破庙乞丐们的贪欲、陆白的恐惧、恼怒……
直至目前为止,他只接触过一样能达到这种混淆意识效果的事物,缪妙布过的佞妄之阵。
很有可能,这个关城,被一个巨大的佞妄之阵覆盖了。
气氛渐渐变得更加压抑,陈月生对陆白正色道:“你先去那个渔港看看,我要办点事。”
还不等陆白开口犟嘴,陈月生直接打断道:“事后再说,亚男现在正在危险之中。”
陆白一愣,点了点头,向城西的渔港冲去。
陈月生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类似阵脚或是阵点之间的链接。
要想破阵,唯有两个方法,一是从阵脚入手,破坏阵点,二是直接强行破开阵壁。
这两个办法,陈月生根本做不到。
他的情绪愈发烦躁起来,诡眼挑灯丹的药力正在渐渐散去,有什么东西正在扰乱他的心绪运转。
在一团乱麻中,陈月生不停拨寻着答案……
上天将阵壁破开?不行。
把街道犁一遍,破坏其阵脚?不行。
等等——为什么一定要破阵?
不,为什么要救周亚男,一个小女孩而已。
他徘徊的步伐加快几分,嘴角不停抽动,似笑非笑。
而后他停步,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身前。
最终,他往与陆白相反的方向走去。
城西渔港,河岸上竖立着一根根火炬,人头攒动,皆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河面。
寒风吹至、火光摇曳,映得一旁的观礼百姓脸色忽明忽暗。
寂静、压抑、诡异,同时又透着些许滑稽的肃穆与庄严。
于一旁的船仓内,一艘小渔船缓缓驶至水面,渔船上是一个神婆与两个身着蓝色短褂的结实汉子。
神婆展开双臂,先呢喃着念了几句不知所谓的咒语,然后操着枯槁尖锐的嗓音高亢道:“蛟王将至,献三牲!”
话音落下,观礼的众百姓齐刷刷跪了一地,把头埋到了所能埋到的最低,双手合十贴于前额,念念有词。
立刻有人拎着宰杀好的猪、牛、羊掷入水中,整只整只的大牲口在水面漂浮了一会儿,突然被拖入水中,不见踪影。
神婆张着双臂继续道:“蛟王已至,恭迎蛟王。”
观礼百姓虔诚道:“恭迎蛟王。”
神婆放下双臂,对河面深深一鞠躬。
“请孔帮主致辞。”
一个身高四尺左右的侏儒男子从船蓬渡步而出,哪怕他都没有船篷高,却还是在出来时低了一下头。
他开口,声音尖锐的渗人。
“恭迎蛟王莅临,近年可好?”
他将畸形的耳朵侧向江面,佯装聆听了一会儿,大声道:“蛟王说他很好!”
周边很是时候的响起了欣喜的私语声,侏儒男人大声的清了清嗓子,附近又恢复了寂静。
“蛟王,托您恩典,我们去年只遭了两次洪灾,只有十七个人被淹死,比起前年虽然多了四个,但比起十年前,要少了二十多个啊!”
“此次,我们希望能您能再赐下几枚平波令,让更多人能受到您的庇佑。”
他俯身侧头,表情时而疑惑时而明了,演绎着一场诡异的独角戏。
侏儒男人起身开口道:“蛟王说,平波令自然可以给,给多少都可以,但如何能显得你们是诚心的,不是利用蛟王呢?”
立刻有个观礼的男子抬头道:“我二舅子家有个未出嫁的闺女,面容姣好,苗条的紧,我去将她带来,赠给蛟王当妾。”
有人起头,自然就热闹了起来,大姑、三叔,闺女、表妹,各种组合。
“好了好了,停停停。”侏儒男人伸出双手按了按,议论声瞬间停止,他昂着头,宣布道:
“规矩都懂,找个时间,把女子接来,请王婆来去送给蛟王,平波令自然会有的,那现在,总不能让蛟王空手而归。”
侏儒男人俯身摸索片刻,拉起一个与自己差不多海拔的身影。
周亚男。
他扬起下巴,高呼道:“给蛟王,送妾!”
原本匍匐于地祈祷的观礼者瞬间仰头,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那艘渔船。
与此同时,一个素青身影从天而降。
“放开那个女孩!”
侏儒男人看向陆白,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从他嘴角一闪而过,他耷拉脸对陆白道:“来者何人,阻碍我们礼祭蛟王?”
陆白义愤填膺地指着他道:“你这不是礼!是非礼!是拐卖!是拍花子!”
“好大的口气!”侏儒男人义正言辞道:
“我们这不是礼,你擅自打断我们的大事,便是礼了吗?你可知蛟王一怒,会有多少人丧生吗?你可知这个女孩跟了蛟王,会过上怎样的好日子吗?你可知蛟王拯救了多少渎边百姓吗?你不知!因为你只关心你自己!”
他尖锐的嗓音听得陆白耳朵发酸,但在观礼的百姓耳中,这是光荣、伟大、正直的宣言。
无数愤怒的目光投向陆白,让他无所适从、如鲠在喉。
陆白在原地如同一个空壳般站立,他的魂早已躲藏起来,不敢接触丝毫那些责备的目光。
侏儒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得,而后将周亚男提起,慢慢放入水中。
嗖的一声,周亚男瞬间消失。
这一切陆白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做。
出于很多原因,但总之,他就是没做。
于周亚男消失的地方,三块沾着水渍的木牌飞向岸边,被月光照得像三道闪光。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开始疯狂的哄抢。
陆白看着宛若野兽般的众人,心渐渐冷了下来,张着嘴,用微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要这样。”
下一瞬,只听他背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将他拉回现实。
侏儒男人看向关城内,目瞪口呆。
大地震动开裂,屋瓦分崩,街道析离。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