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被老太监驱赶了之后,邵懿成真的就没有再出现在皇帝的寝宫,而太后也再也没有来过。,最新章节访问:ШШШ.79xs.СоМ。
寝宫一时清静得很,甚至连叽叽喳喳的鸟雀都少了许多。
秋天很快过去,初冬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小皇帝头上和手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该上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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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是皇帝处理政务的一个方式,往往是形式大于内容,并不会经常举行。这次举行主要是因为小皇帝大病初愈,病好了总要出来‘露’个脸,给文武百官表示一下。
在上朝之前,老太监有些特殊的功课,要教给小皇帝。
“下面的朝臣有本要奏的时候,您就说呈上来,然后打开看一下。”老太监拿了个空白奏本递给他。
虽说皇帝痴傻了,却不能让下边的人也看出皇帝的痴傻,所以老太监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他,教他如何当好一个傀儡皇帝。
廖若接过奏本,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在手里翻来覆去了好几下,也没能打开,还险些把奏本掉到了地上。
“您要拿稳了。”老太监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教他打开奏本。
他抬眼看了看老太监,又嬉笑着将奏本丢了出去。小太监去捡回来‘交’给老太监,如此反复,将老小两位太监都累了一身汗之后,小皇帝总算“学会了”如何将奏本摊开。
老太监扯着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道,真是不比往昔。
“看完了之后,您就合上本子,说‘‘交’由母后定夺’,然后把奏本递给奴才,这就算完事了。”
老太监教廖若要低下头去,装出一副认真阅览的样子。
廖若依言低下头去,歪了歪脑袋,将奏本里里外外端详了一遍,然后嘻嘻笑着又甩了出去。
“哎呀,您别闹。”老太监气喘吁吁。
小太监哭丧着脸又去捡了奏本,递给老太监,老太监又从头教了一边。
连续教了三天,廖若持续地装傻充愣,却也算是“勉勉强强”地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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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早朝这天,廖若卯時便被老太监叫了起来,洗漱完毕之后开始用早膳。
早膳是粥八样,小菜八样,主食八样。
他吃不了这么多,也不太敢用筷子,所以对大多数的菜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用膳完毕之后,他被服‘侍’着更衣。
冬季的朝袍有六层。内里是亵衣,然后是单衣,单衣上面是夹袄和棉袍,棉袍上面才是衮龙袍。而由于天气寒冷,衮龙袍的外层还有一件黑狐皮的端罩。‘裤’子没有那么麻烦,却也有三层之多。全部穿戴好了之后,再穿着金线的棉靴子,坐着抬轿往前殿走去。
前殿比寝宫冷多了,由于穹顶极高,四周又空旷。即使点着很多个炭火盆,却还是冷飕飕的。那个龙椅更是冰冰凉凉的石头一般,垫了几层棉垫也暖和不起来。
廖若按照老太监教的,正襟危坐,听着大臣们一样一样地报告。
冬日里要清点国库,要给各个州县道郡发炭火银。年末了还要发岁银,要祭天,要筹备‘春’节,要查收各个地方进贡的‘春’节礼物……
听了一刻钟之后,他便装作累了样子,歪斜着脑袋,一副困了的样子。
“皇上,皇上。”老太监见他眼神‘迷’‘迷’糊糊,脑袋也无‘精’打采地垂着,急忙提醒他要保持天子之姿势。
廖若装作强打‘精’神,坐直了些,不一会儿却又歪歪斜斜地想往旁边靠着什么东西。
老太监无奈,只得给他拿了类似靠垫的东西,让他倚靠着,免得一头栽过去睡着了。
一刻、两刻……时间在大臣们连篇累牍的上奏中就这么过去了。
廖若的表现始终如同一个脑子有些不好的孩童一般,对大臣们的奏报没有任何反应,对奏报的内容也没有任何表示。
这使得老太监更加坚信,皇帝确实是摔坏了脑子。
也使得群臣们相信,这个儿皇帝确实是个傀儡而已。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任何主张。
廖若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效果。
他越听话,越幼稚,便越会使得周围的人相信,他就是以前的那个小皇帝。而且是一个没有威胁的小皇帝。
这样的身份,是他得以自保的唯一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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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大臣手持笏板正在长篇累牍地报告的时候,廖若仔细看看了站在大殿之中的两排大臣。
右边这列为首的应该是老太监所说的当朝宰相,是个老态龙钟的人物。听了大臣们的报告,只是一味地点头点头,似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站在他身后的人,便是邵懿成。
此刻他一身朱红‘色’的官服,一副毕恭毕敬站着的样子,比实际年龄看着老成了不少。
其实放眼整个朝堂,邵懿成应该是年龄最小的,还未成年。但由于他站在仅次于宰相的显赫位置,言语之间又是成熟稳重的姿态,所以满朝文武没人敢把他当个孩子来看。
当邵懿成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是俯首帖耳点头称是,唯有左边这列为首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廖若把目光投向左边。
左边的一列,为首的人物与宰相恰恰相反,是个年轻而英俊的后生,大约二十来岁,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个人似乎是叫……
廖若回忆着老太监跟他讲的朝堂上经常出现的人物,试图将他们和现在看到的这些面孔一一对上号来。
对了,是叫韩未,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现在宰相年岁高了之后,政事堂的事宜基本都是由副宰相主持的。
而政事堂是个中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三省长官定时定点召开的,讨论军国大政的制度,廖若记得老太监跟他讲过。
这么说来的话,这个韩未便是当朝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把持朝政的人了?
想到此,廖若不禁注意起韩未的反应来。
既然是把持朝政的人,便是他这个傀儡皇帝的敌人,所以韩未的意见,一定要留意。凡是他赞同的,自己便该三思了。
但凡是他反对的……自己便该支持吗?
廖若想起他刚才似乎在反对邵懿成的意见,难道自己应该支持邵懿成吗?
肯定不能啊……那可是最后夺了他的江山,并把他丢给了北方蛮族,使得他客死他乡的人。一定,绝对,肯定,死都不能支持。
一时之间,廖若有些茫然,分不清这个韩未到底是敌是友,只能暂且看着。
反正他现在也只是个傀儡皇帝,没人指望从他嘴里听见什么建设‘性’的言论,恰好为他的坐山观虎斗提供了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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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辽河水患,辽河中下游的几个郡县几乎颗粒无收。现在隆冬将至,又近年时,臣以为,应该为这几个受灾的郡县调拨些赈灾的粮款,以免发生大规模的饥荒。”右边有位大臣站出来上呈奏本。
廖若从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急忙道:“呈上来。”
太监将奏本转递给了上来,廖若笨手笨脚地翻开,然后被里面篆体的繁体字闪瞎了眼。
一,个,都,不,认,识……
他本来还想趁机看看内容,了解一下朝廷大事,现在只得合上奏本,递回给太监,说出那句“‘交’由母后定夺”。
看来以后有必要颁布一个奏本必须拿楷体写的命令。
“徐大人在这个国家上上下下都急着用钱的时候,提出要调拨些粮款,真是好巧啊。”韩未往右边迈了一步,站了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辽河水患是今年夏天的事。夏天的水患,冬季要粮。这赈灾,是不是迟了些啊?”
这是韩未第一次开口反驳一个人的意见。之前他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令廖不出立场。这下好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韩大人久居朝堂之上,有所不知。灾民们在夏天的时候,可以找亲戚接济,可以吃些野菜榆钱度日。而到了冬天,百草凋零,各家各户都在屯粮而不外借,所以灾民们的日子,便艰难了。”那位徐大人解释。
“但我记得陛下英明,在水患刚刚结束的夏末秋初,已经开库放过粮了,为何现在又要一笔?”韩未似乎铁了心了要和这位徐大人唱反调。
“当时发放的赈灾粮,是下发给蝗灾、涝灾和旱灾的四郡十二县的。到了秋末,受到蝗灾和旱灾的地区多少都恢复了生产,只有辽河中下游的郡县,由于辽河决口,泥沙积地,水道阻塞,饥民外逃,一时无法恢复,所以急需国家救济一笔粮食,以度冬日啊。”徐大人言辞恳切。
“饥民外逃……”韩未重复了一遍,“徐大人说饥民外逃,我没听错吧。”
“……”徐姓大臣一时语塞。
“既然饥民都外逃了,何来赈灾一说?这粮食发下去了,要发给谁?饥民不在他们的住所了,谁会来领?”韩未连声反问,高举笏板趁机参了一笔。
“皇上,依微臣之见,徐大人的奏请前后矛盾且时间不对,巧借赈灾之名,执行敛财之实,请皇上定夺。”
虽然他说这请皇上定夺,但实际上,廖若并不能开口对此发表意见,只能按照老太监教的,说一句,“请母后定夺”。
一切的一切,都‘交’给后面垂帘听政的太后。
太后在帘子后面低声吩咐了一句,太监出来传话,“遵太后懿旨,徐广昌此番奏请,形迹可疑,暂按不表,发政事堂待审。”
发政事堂便是‘交’到韩未手里,看来,太后是站在韩未这边了。而那个奏请的徐大臣,看来是败下阵来了。
廖了看徐大臣,见他一脸气恼,而韩未则是‘春’风得意之‘色’。
至于邵懿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没站出来表态,但听完太后的懿旨之后,略微紧了紧拳头,可见是在生气。
原来朝堂上是这么个态势……廖若有些看明白了。
韩未和太后是一边儿的,老太监搞不好也是他们的人。而那个徐大人和邵懿成,则是另一边儿。
按理来说,邵懿成一个将军,没什么立场和太后作对。但既然邵懿成敢这么做了,就证明他有跟太后叫板的资本,或者说是靠山。
这个靠山是谁呢?宰相吗?
廖了一眼那个含含糊糊不表态的宰相。
但只有这个筹码,恐怕还不够。难道是先帝的嫔妃?
廖若一边揣测着,一边在百官之中逡巡着,但他的目光,却冷不防被邵懿成捕捉了个正着。
邵懿成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他,令他无法回避,无法躲闪。
纵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有仿佛被烧出个窟窿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