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留给他细细琢磨的时间并不多，很快便到了太后的寿辰。-www.79xs.com-
宫里宫外，上上下下便又都忙碌了起来，连廖若这个小皇帝也不例外。他作为皇后的儿子，自然应当给母后送一份寿礼。
这份礼物送轻了，显得不尽孝；送重了，显得生疏，所以格外难以拿捏。
“陛下呀，这是老奴整理出来的，可以送给太后娘娘的礼品清单，您过个眼，看看选个什么呀。”老太监为这件事可谓是‘操’碎了心。他向着太后说话，自然希望这份里在外人眼里看着能落个好，觉得母子二人关系融洽。
廖了看那份清单，上面列着什么金镶翡翠首饰盒、锦织金线屏风、白‘玉’如意等各‘色’宝贝。
“依老奴所见，这个锦织的屏风就很好啊，”老太监见小皇帝盯着礼品的单子迟迟不说话，便开始絮叨起来，想替他拿个主意，“这个锦可是南唐的云锦，寸锦寸金。更别提上面用金线绣的凤于九天的图样，吴县绣娘的手艺，肯定没得说。”
“这个白‘玉’如意也好啊，西域那边进贡的极上乘的羊脂白‘玉’，质地纯良，纯白光润，老奴可以让‘玉’雕的大师傅雕个凤凰衔书的模样出来，做个如意。”
也不知道老太监是意有所指还是真不知道。
屏风本是做遮挡之用，屏风前为人前，屏风后为人后。
倘若主人正在待客的时候，突然有新客来访，有时便会让旧客暂避在屏风之后。但屏风只起到遮挡视线的作用，不能防止对话的泄‘露’，往往主人与新客的对话，会让旧客听了去。所以一般能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必定是主人极其信任之人。
如果送给太后这个屏风的话，岂不是说明小皇帝信任太后，想要太后垂帘听政一辈子吗？
至于凤凰衔书的典故，更有天子授书之意。如果送这个的话，不就暗示太后把持朝政是出自皇帝的命令，从而更理直气壮了吗？
廖来看去，觉得哪一项都是意有所指，所以都不想选。但超出这个备选寿礼的单子，去重新想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寿礼，又不符合小皇帝痴傻的设定。
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看到了一个寿山石雕牡丹‘花’开，便定了下来。
牡丹为百‘花’之王，虽然也有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含义，但总比暗示太后把持朝政的好。廖若想，迟早要把权力夺回来。
*
他来到这个朝代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从冬天到‘春’天，基本‘摸’清了朝堂上是个什么格局。但各个官员究竟是站哪一边，还没‘弄’得太明白。
借着这次太后的寿诞，正好是个‘弄’清官员们的立场的好机会。
因为与太后有利益关联的官员，自然会费尽心思送上一份大礼。而那些反对的官员们，大概就只会敷衍一下。
但如何能知道每位官员送的寿礼都是什么呢？廖若有些犯了难。
掌管百官朝贺和送礼事宜的是内给事的太监，而礼品送到宫中负责纳礼的是宫闱局的太监。这两处的太监都是后宫那边的太监，与负责皇帝事宜的太监是两个系统。
即使老太监是宫中的主管，对那边的事情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负责的是一名名为唐裕太监。
唐裕是掌管后宫事宜的内给事总管。
虽然不及老太监在宫里的时间长，却颇有能力也颇会经营，还不到五十岁，便得到了太后的器重，成了后宫太监的二把手。
这次寿诞的大小事宜都经过唐裕之手。
特别是送礼环节，唐裕要求朝廷官员需提前一个月，将呈送太后的寿礼上报给内给事进行统计与协调，以避免出现送重复了这种尴尬的局面。
但实际上，设置这样一个环节是唐裕变相地想索取贿赂。
如果官员们不去巴结讨好他，他便会以寿礼不够诚意，或者与他人的寿礼比较相似为名，拒绝登记官员们的寿礼，甚至还要挟说会把寿礼的清单报告给太后。
害怕被陷害的官员们大多屈从了这个要求，给唐裕送些钱财了事。
但也有些正直而有骨气的官员，不愿助长行贿受贿之风气，所以将这件事捅到了邵懿成那里。
*
廖若是在邵懿成讲课的时候，装作无意地说起了寿礼的事情，从而知道了唐裕索贿的事的。
“那邵哥哥要怎么办？”他装作一副勉强听懂了样子，“要把坏人抓起来吗？”
“抓？我又如何能抓？”邵懿成坐在他对面，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似乎是若有所思，“后宫的太监又不归我管，更何况他是太后的人，他收受贿赂这件事太后不可能不知情吧。”
“就算太后不知情，若是闹大了，便是太后用人之责了。”
“距离太后寿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节骨眼儿上，恐怕没有人想惹得太后不高兴吧。”
邵懿成大概也和老太监一样，把他只当作痴傻的小朋友，以至于把心里想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那怎么办？”廖若假惺惺地去担心他，做出了一副紧张的表情，“要不……给公公说说，让公公管他。”
他口中的公公，自然就是老太监。
“为什么要给崔主管说？”邵懿成没有直接答复他，却转而问他。
廖若心里打鼓，难道被邵懿成看出他的算计了？
他心里盘算的是，老太监是太监的总管，官阶在唐裕之上，又是唐裕的直属上司。如果邵懿成将这件事说给了老太监，老太监自然是要管的。
老太监如果出面管了的话，一定会问唐裕要官员的寿礼清单，清单如果到了老太监手里，那么他便有可能拿到了。
但理由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廖若想了个傻里傻气的答案，“公公能管我，当然也能管坏人。”
邵懿成本来还微锁的眉头，倏尔又展开了，大概是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想伸手‘摸’‘摸’小皇帝的头，手刚刚抬起又放了下来。
自从那次逾礼了之后，二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便少了许多。
廖若不知邵懿成是信了还是没信，大概是信了吧，却一直在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邵哥哥……”廖若为了表示他的诚意，又开始了刻意的讨好卖乖，他爬到了邵懿成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让公公打他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
这回是邵懿成被小皇帝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之前这个小家伙分明还指着自己说什么君君臣臣的，今天却一口一个邵哥哥叫得可亲。
之前明明还推着自己的手巴不得自己赶紧走，今天又主动靠了过来，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犹如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只差眼睛红红，泪眼婆娑了。
“陛下……”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小皇帝的那张稚嫩的小脸，顿时便忘了要说什么，只觉得喉头也些干涩。
他想伸手去‘摸’‘摸’小皇帝的头，或者掐掐小皇帝的脸，这么想着，却一直克制着，犹豫着，没能伸出手。正在这个时候，廖若又火上浇油一般地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把火呼地一下被点燃了。
这次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抚上了小皇帝的脑袋。
由于今天没有早朝，小皇帝便只盘了简单的发髻，用‘玉’笄松松散散地固定着。他的头发本来就细软，被邵懿成的大手‘揉’了一下，霎时就散了。
‘玉’笄落到软垫上，悄无声息，小皇帝的长发静静落下，碧丝如瀑。
廖若觉得头发散了，顺势低下了头，发丝垂下前额，扫着脸颊，痒痒的。
邵懿成抚‘摸’着他的脑袋的手，并没有因为他的头发散了，而收回去，反而摩挲着他的发丝，捋了捋他黏在他的脸颊上的几缕细发，顺势又抚上了他的脸颊。
待廖若反应过来的时候，邵懿成的手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顺势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邵……哥哥？”
廖若抬眼对上了邵懿成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如潭水，却有‘波’光闪现，似乎是有些动容。
“陛下是在担心我吗？”他的问话很轻，全然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当然不是。廖若心里说，只是为了‘弄’一份名单而已。
但表面还是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模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邵懿成叹了口气，嘴角上挑，眉头却皱了起来。
似笑非笑，似是苦笑。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却又否定了什么。
似乎是如释重负，却又有了包袱。
似乎是有些冲动，却又极力克制。
似乎是有所察觉，却又不敢相信。
似乎是喃喃自语，却又似乎是在说给他听。
“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