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几乎撑破胸口,头脑中无以复加的混乱,月无殇化作一道红光,闪电一般破壁离开。
红光瞬息间落入一个百花盛开的山谷,花香幽幽,沁人心脾。
月无殇像个逃难之人在花海中不分方向地疾行,鲜花让他眼花缭乱,绵绵不见尽头。他停下脚步喘息,那颗乱跳的心才刚平稳,身后响起铜铃般的笑声。
蓦然回首,只见一个魔宫女婢装扮的少女站立花海之中,个头不高,脸蛋俏丽、微胖,姿色算不上倾城之美,却纯洁水灵。
少女努起小嘴略带责怪之态,“月无殇,你躲哪了?怎么不带我出去玩?我想去日月坡看花,还要飞到天上看日落,走哇,快陪我去。”
月无殇踉跄一步,攥紧胸口的衣襟,嘴唇颤抖着,“云……云朵……”
他少年时娶的人类妻子,仅做了一夜魔后的少女,云朵,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想陪我出去玩吗?别忘了,你的弱点都被我发现了。”少女抬手,十根指头作了个抓挠的动作,坏笑道:“害怕了吗?臭花妖,你不依我,我就挠到你笑叉气,哼,再趁你睡着的时候偷袭你。”
这都是云朵对他做过的事,也只有云朵能对他做的事。
“真的……真的是你?”月无殇颤抖着朝少女一步步靠近,第三步的时候,顿住,面容徒然生出愠色。
她的一颦一笑,言行风格像极了云朵,不过,倘若云朵还活着,定然不会与她打闹嬉戏,也不会对着他没心没肺地笑。
“你才不是她!”
少女眨了眨水灵的杏眼,“月无殇,你又犯什么傻?不认得我了吗?”
月无殇上下扫视她一遍,冷哼一声道:“样子是她的样子,可是如果你真是她,应该恨不得立即杀了我,又怎会将我对你做的事当做没发生过一样,你亲口说的狠话都忘了吗?”
如果有下一辈子,我还要来杀你……
这便是云朵临死前对他说过的话。
月无殇眼风凌厉,一双黑眸子泛起猩红,魔风席卷花海,带起无数花瓣飞舞凋落。
挥手间,少女与花海都消失了,周遭是一抹残阳下的荒郊山谷。
强大的纯魔之气,猩红的眸子,世间流传中现任魔王的特征。
被魔风吹落的一只蝴蝶化作一个艳丽的女子,瑟缩地伏在地上,“魔……魔王大人,奴家不是存心的,放过奴家吧。”
迷情谷的蝶妖擅用幻术,以困在谷中的人为食,月无殇一时大意竟落入她制造的幻境中,高傲的魔王从来都是戏耍别人,哪有被别人戏耍的份,而且还被触动了逆鳞,怒火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魔王气势太强,谷中群蝶惊慌乱飞,四下逃命。
被法术束缚住的蝶妖瘫在地上,连根指头都无法动弹。魔王双眸露出猩红本色,怒目盯着妖女,“竟敢如此戏弄我!天上地下没有别人了。”
蝶妖煞白着脸,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小妖不敢戏耍魔王,魔王进入山谷后便睡过去了,奴家前来查看,当时并没……并没认出是魔王您呀,魔王在幻境中遇到的人出自魔王内心,并不是奴家变出来的。”
她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可盛怒中的月无殇一向脾气不好,想起早些时候在山腰上看见与云朵音容一般无二的女子,心头滋味无法形容。这一天,他竟然遇到她两次。
“说,山上的那个,是不是也是你变出来的?”
戏耍魔王的罪名还是没有脱掉,看着对方戾气满溢的眼神,蝶妖毛骨悚然,“不是奴家啊!奴家不敢冒犯魔王,不敢……”
妖女现出蝴蝶真身,与整片山谷一同,在红光裹束下,化成飞灰。
月无殇闭目压下怒气,待他再睁开双眼,两颗眸子又变回寻常模样,抬首眺望来时的地方,陷入沉思。
山上的她若是妖精的幻象,那妖精殁了,幻象也应该消失。
受魔气影响,山中雾气凝聚,天空乌云压顶,响雷阵阵。
月无殇回到两座山峰的间隙,悬崖上,彩衣女子没有消失,正闭目仰卧。
不是幻象,她真实存在。
月无殇忐忑地向她靠近,悬在上空看着她,女子面色苍白,满额冷汗,眉间微蹙,痛苦昏睡。
他落在她身旁,手掌一抬,女子的身体水平浮起。
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直跳,左胸的伤疤似乎开始刺痛起来。
难道她没有死,当时肉身消亡的景象是做出来骗他的?她将要继续与他为敌,至死方休?
思绪烦乱的月无殇忽地想起了什么,慌忙扒下女子的衣襟,袒露的胸脯起伏着,然而胸口正中属于云朵的那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印记并没有闯入眼帘。
没有印记,没有……
昏睡中的女子许是一阵发冷,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月无殇看见她嘴唇磕破的伤口渗着血珠,于是又想起了什么,忙低下头,对着伤口吮吸,直到鲜血顺着舌尖进入口里。
他又疑惑了。
云朵曾经受魔血续命,可此女身体里流的并不是魔血。
一没有身体的印记,二没有魔血,跨越两百年,天底下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月无殇摇摇脑袋,不知该悲伤失望还是该欢喜庆幸……
淅沥沥下着雨,山风夹杂着水气吹拂着昏睡女子的脸庞,女子打了个哆嗦,冷醒了。
揉揉疲倦的睡眼,木木地坐起来半晌,脑子才终于正常运转。
奇怪,她竟然躺在山洞里,山洞的一面还有一个裂口,想起来了,这是悬崖对面的山洞,当时那个疑是陈家新娘子的人就躲在这里头。
她昏倒前明明在对面的悬崖上,醒来怎么就跨越十丈宽的深渊跑到山洞里了?
环顾一周,山洞裂口前碎石堆了一地,却没见着身着红衣的长发女子。奇怪的不止这个,她发觉唇瓣上疼得她不敢说话的伤口已愈合,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还有点湿润,像是被舔过。
而且,上衣松垮了点。
女子抿抿嘴,把衣襟拢紧,越想越不对劲,敢情是被妖怪轻薄了?
“啊……不可能吧……”她抱着脑袋摇晃,极力不愿龌蹉可怕的想法继续发酵。
“云儿,云儿,你在下面吗?”苍老的声音在洞外回荡。
女子欣喜地跑出洞外,对着头顶喊道:“陆爷爷!云儿在这里!”迎着夕阳最后一点光辉,她瞧见一张熟悉的脸探出山岩,“陆爷爷,您还好吧?嘿嘿嘿,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好得很。”
“叫你别乱跑,非不听,要不是捡到你二师兄给你随身戴的匕首,我还不会对着这下边喊你。”老人家左瞧瞧右瞧瞧,没发现什么能救人的绳索藤条,“要不这样,你在下边再多待一会儿,我回去找你二师兄来帮忙。”
唤做云儿的女子道:“一去一回,太折腾了,您把匕首扔下来,我试试能否爬上去。”
“你当心点。”老人将匕首抛下,正好落在山洞口,云儿抽出匕首叼在口中,扒着石壁上凸起的疙瘩开始往上攀爬,遇到没着力处,用匕首往石缝中一扎,紧握匕首柄,或是用匕首凿出个搭手的地方来借力。
看着就是个身手不凡、意志力顽强的女子,她就这样一手一脚地攀爬了六七丈,待天边最后一缕光华落幕,终于叫她逃出生天,回到晌午时分失足跌落之处的对面。
一老一少隔着一条十丈多宽的山体大裂隙,无奈裂隙绵长,昏暗中望不到尽头。
衣裙蹭得脏兮兮的女子,拍拍脑袋上沾惹的沙尘蛛丝,说:“要是往常的话,这点小事哪拦得住我,唉,虎落平阳被犬欺。”
对岸的老人忧心道:“记住了啊,最要紧的是切莫动真气,否则气机逆乱会要命的,还有,戒荤腥不可馋嘴,否则吃下去的药就白吃了。”
病人无奈地叹口气,“知道了知道了,哦对了,陆爷爷,药引子找到了吗?”
陆翁抖抖背负的草药竹篓,“功夫不负有心人,明天你就吃得上了。”
为了缓解她的病情,年过花甲的陆翁不远千里跑来临虚城附近采集药引子凤尾草,怎不叫人感动?怎叫人过意的去?于是她便也死缠着一起跟来了。
云儿嬉笑道:“陆爷爷,你看我俩现在像不像被银河分隔开的牛郎织女呀?”
“怎么打的比喻?你是织女,牛郎也不是我,好了,天都要黑透了,咱两分别找路下山去吧,最近临虚城不太平,多留心。”
“嗯,陆爷爷要小心,二师兄给的驱魔宝贝揣稳了,我们回头见。”云儿正要转身下山,忽而又同对面的人说道:“陆爷爷,我方才跌到下边遇到了怪事。”
陆翁扭头问:“什么怪事?”
云儿咬咬唇,“算了,还是回去再说给您听。”
就说说遇到失踪的陈家新娘,然后新娘又凭空消失的事吧,被妖怪轻薄?还是别提了。
“陆爷爷保重。”云儿收紧了衣襟,懊恼地踏步寻路下山。
“云……云……”悄悄站在树梢上的长发男子反复低吟着女子的名字,眼中闪动的,是深沉而复杂的光辉。
在夜幕降临的时刻,有一颗心,又狂跳不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