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寿纸出宣州,如玉如犀在徽墨……
黄金荣虽然不学武术,但对于这文房四宝偏偏情有独钟,拿上来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精品,而对于杨猛这等半路出家的人来说,已经是奢侈到了极点的东西。
“如此好笔好纸好墨,倒是在下献丑了……”
.拿起光滑细润的徽墨墨锭,一股纯正的香味扑鼻二来,等到杨猛有些好奇的用手指轻弹了下墨锭,静静的堂馆中顿时出细细的一声脆响……
杨猛有些汗颜,但却又不能不继续将这场文戏唱下去,幸亏跟桃姐练了大半年的字,否则恐怕今天真是要出丑了。
“好墨也需恶人磨,早就听说北形意门里出了一个疯猴,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
说话的人叫陈育,来自福建泉州,青帮大字辈的长老,也是陈世昌的老表,擅长一手南派五祖长拳,乃江湖上走惯了练老了的大拳师。
黄金荣双眼微微一动,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看到下面张啸林一脸怨念的表情,忽然明白,这恐怕是人家的师傅特意来找回场子了。
虽然同为青帮中人,可黄金荣这个所谓的‘天’字辈,毕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于像陈育这种资格老功夫又高的前辈来说,能在这黄公馆里听候调用,凭得还真不是他黄金荣的财力与势力,而是青帮老头子的面子。
陈育笑着走到桌子前面,伸出两指夹起那块凝滑如玉香气宜人的徽墨,然后极为自然地随手捏下了一小块,放在桌上的山水端砚之中……
杨猛心里微微一沉,脸上虽仍报以微笑,可手上却已经暗暗凝起了气血,轻轻地挑起一支湖州狼毫,将笔锋遥遥竖起,直指陈育的面门:“这位前辈手上指劲惊人,竟能如此不着痕迹地将坚硬如玉的徽墨捏下,疯猴是自愧不如,只是如今这笔在手上,却是不得不……”
五祖拳,据传起源于宋明,本是由外及内的南拳七大拳种之一,到了在清末年间,才渐渐由外门硬功金钟罩内,总结展出一门极难掌握的吞气技法-金刚劲,其讲究吞吐沉浮声如雷,须得是将外家拳技练至小成后,才有资格修习的法门。
张啸林虽然性子暴躁,但不可否认的是其天资聪慧,凭着陈育教他的一手大洪拳,便已练至明劲巅峰的程度,已经算得上是陈育心中衣钵弟子的备用人选。
可惜,没等陈育将他收入门下,张啸林便因为黄金荣的事情,落在付言的手下滚了三滚,虽然性命无忧,但在武艺上的前途基本算是毁了大半,再无承接衣钵的可能。
更让陈育气愤的是,张啸林将付言所说的话,也原原本本地学给了他听。
这么一来,陈育心里便愈放不下这段仇隙,你一个暗劲巅峰的大高手,打断我记名徒弟身上的骨骼也便罢了,谁让他先动手杀了你们的人,但你张口骂老子是蠢货,闭口说你们红楼是‘葛’字门的总堂,何则你当我们洪门和青帮是什么?
生生的打完老子的脸,还想当没事人一样?
江湖人,在意的就是一个面子,既然你打了我的脸,我也只能选择打回去。
轻轻地点了几滴清水,陈育右手微微一转,已将那块坚硬如玉的墨锭碾成齑粉,随即又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在清水中化作一缕缕黑线,好似游龙一般不住地在砚台中旋转融化开来。
这简简单单第一个动作,却包含了极为精纯的指劲、腕力与拳力……
杨猛轻轻伸了伸手,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好一个猴拳刁手与鹤拳钳指劲,早听说福建泉州的五祖拳融合了白鹤,猴拳,罗汉,达摩,太祖五路拳法,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不虚……”
说话之间,杨猛已经看似不着痕迹的展出手臂,准备伸笔沾墨,其中也暗含了太极云手与猴形勾手的神韵。
两人嘴上一直云淡风轻,但彼此的手臂乃至指尖却都处于蓄劲力的状态,一旦在空中相交在一起,其中蕴含的杀机与暗劲,必然会如山洪般自毛孔中猛然爆出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两人的手臂凝滞在空中,虽然迟迟没有相击在一起,但手上出的暗劲,却使得彼此手上的寒毛都如钢针般根根竖立。
陈育看着杨猛手上的动作,心里的轻视不觉烟消云散,右手仍保持缓缓磨墨的动作,而另一手,则以掌指尖作直线状,虎口朝上,大拇指紧扣掌面,将暗劲凝结于指尖的位置,微微晃动的同时,不觉将目光指向了杨猛的肋部,咽喉及眼眶……
“五祖拳之插掌!”
杨猛瞳孔一缩,左手却连忙跃然纸上,一把抓住桌旁酒瓶的瓶颈,瓶口上的拇指与食指却弯曲紧扣,做出了一副举杯的姿态,却是借着心头微醺的酒意,顺势打出了醉八仙的拳架。
“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
陈育有些惊讶,但在心里却仍感觉自己胜面较大。
一来他也是成名多年的大拳师,对暗劲掌控的火候可谓炉火纯青,二来,五祖拳虽以白鹤,猴拳,罗汉,达摩,太祖五路拳法为母拳,但下面又含套路多达两百余,其中便有一套鲁智深醉拳,对应着北方的醉八仙,所以,即便他已不再有任何轻视杨猛的想法,但在潜意识中,却认为杨猛不过是新晋拳师,对于拳法上的造诣……
啪……
轻轻的一次搭手,却震动了整个厅内之人的神经。
两人身上衣衫略微鼓荡,却是终于在这方寸之间,以武门中最为凶险的手段暗中较量了起来,虽然动作看似轻柔,但只要略一失神,便可能骨断筋折甚至命丧当场。
咕咕咕咕……
杨猛腹中震荡,脸上阵阵红晕飞起,看似酒意上涌,实则却是将大蟾气鼓动到了极致,只是陈育手上虽然没有出拳,但在小臂婉转扭动之间,却已连连出了暗劲。
五祖长拳,简洁刚猛,手法多以寸劲见长,实战性极强,其中的推搡手法又藏着顺人之势,借人之力的技法,即便杨猛连连运用了太极云手的刷劲,也无法将陈育置于端砚中研墨的青石刷动,等到他腕部震荡出刚猛的太极炮锤劲时,陈育的腕部也同时一弯一崩,又以鹤拳的崩劲打了回来。
两人脸上忽红忽白,心中却不觉都开始暗暗叫苦。
“好厉害的四门打角……”
杨猛心中赞叹,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眼见这矮胖的老者脚下缠绊,步步为营,左手出拳如角,直打自己上下四门,急忙拿起酒瓶推向陈育的面门,口中却是一声低笑,“前辈为晚辈久站研墨多有劳累,不如在此再饮上一杯……”
话虽说得漂亮,但手下却是杀招迭出。
随着杨猛身步齐进,左手却出直臂再横肘的打法,等到陈育本能般地顶肘将他手臂撞开后,杨猛立即先以顿肘填堵,借着再用右臂轻轻勾动对手身躯,并不住出太极长劲缠刷,自己的身体却已经顺着左臂上行的动作,猛然在腰间旋转力……
“曹国舅—仙人敬酒锁喉扣……”
砰……
陈育一拳崩出,与杨猛左手在空气中猛击在一处,破碎的酒瓶与酒水飞溅,但他却被惊得一头冷汗。
原以为自己连出‘四门打角’、‘三战十二’等实战手法可以占据先机,谁知道这疯猴比自己还要手快心黑,不等自己招式出尽,便直接以凌厉的杀招还手,其醉八仙拳之精湛,其拳脚间的战斗直觉之可怕,差点让他这成了精的老师傅都阴沟里翻船。
按照武林中文斗的规矩,陈育如此明显又刚猛无匹的还手,虽是毫无损,但却失了文斗的气度和场面,算是已经输了一招,但陈育本为找回面子而来,如此的结果,却让他怎么甘心收手,尤其当他看到杨猛年轻的面容,心里不觉忽然激起了一丝莫名的嫉妒与畏惧之心……
这一次,却是真正动了起来……
老头这一狠,右手顿时挥出如鞭,在震开杨猛手臂的同时,已经在空中画了个圆弧,以拳锋力砸向杨猛的天灵盖,左手切掌收回位于肋边,指尖朝前掌心朝上,暗劲力点积蓄在掌根凝而不,攻击的方向却杨猛腰肋之处。
杨猛嘴上露出一丝冷笑,手上却丝毫不慢,脚儿先弯如勾臁,翻身进步,倒脚掀,双手连环执笔,出太极捶劲融合了铁拐李的金刚圈……
啪啪……
两声脆响,两人再次抖身而上。
一边金刚罗汉劲,打出摇身震胛的刚劲,一边牵前踏步,带飞推肩,膝盖双撞兜心顶……
陈育摇身白鹤,双臂招展直刺如电,脚上飞动踢踏缠、踢、屈、剪……
杨猛则臂如金丝缠洗,肘部骨反筋偏,托拳扣手崩飞鹤翅,脚上还以张果佬—醉酒抛杯踢连环……
啪啪啪……
四脚在空中连连相击,两人心中火起,却已经不再收手,拳脚崩踏起劲,四眼杀气如电。
武人可怕之处,便在于拳脚起后难留手,虚怀若谷不留情。
这一次,陈育身子前冲又以摇身震胛连续劲,却不曾想此招已经用过,不等自己以胸腹震荡,手脚二次力,杨猛却已提前忽然变招,一记三皇炮捶的夫子三拱手,硬生生地以崩打连环劲强行破开中路的插掌,脚下借着屈膝勾腿的八卦游身步法,侧身闪过的同时,却不忘将手上的毛笔在他的小腹轻轻地点了一下……
笔上虽然无墨,但心中却已有胜负……
压下胸口逆行的鲜血,陈育脸色惨白地与杨猛一般拱了拱手,“太极形意醉八仙,三皇炮捶夫子拳,果然是拳怕少壮,陈育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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