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是有些不对,眼神虽然看似无邪,但头眼上的动作隐藏着左顾右盼,心机之深沉多变,恐怕还要胜过一般的烟花女子,看她回时,眉间略有散形的痕迹,虽然眉形休整得十分完美,但人工斧凿的痕迹明显……”
说到这里,井老略微犹豫了一下,但在又反复观察了半响之后,这才将紧锁的眉头恍然展开,“双腿肌肉虽然紧绷有力,但从她做拳cao的动作来看,股内紧夹的表象有些生硬和别扭,再细心看看屁股的形状与弹性,肯定不是什么雏儿了……”
呃……
高杭愕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一声不响的闷葫芦,在观察女人方面的眼光之贼辣,竟然还在自己之上,这简直就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的老骚狍子。
“终日打雁,今日果真被雁连连啄了眼,如此看来,那个青帮的季云卿,恐怕是大有问题,那一起收进楼里的四个丫头,也要着人重点观察监控,万一有什么不对……”
可惜在说过刚刚那番话之后,这个被称作井老的男人,便再次恢复了闷不做声的表情,即便高杭自言自语了小半晌,也没有再搭话的意思。
井老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山东泰安人,大号井残生,据说是四十岁以后改的名字,虽然长得是其貌不扬,身材矮矮胖胖,甚至脑袋上还有些秃顶,但一身强横的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的外家硬气功,已经练进了骨髓五脏,且拳脚灵动擅长一手精湛的翻子拳。
翻子拳也是中国十大拳种之一。
自宋代之后,武林立户为赤、伯、蠢、温,四大名门,其中又分出了十大拳种,分别是:洪、留、枝、名、磨、弹、查、炮、花、龙。
其中这翻子拳,就属于温家流派,又称枝子门,属北少林一脉传下来的宗法,自宋朝便已形成,盛行于清代的东běi精津及山东地区,故被誉为“北腿”的代表拳种。
翻子拳是手脚并重,突出手法身法的实战性外家拳种,经历代拳师继承和展后,又渐渐将北方戳脚和翻子拳融会在一起,使其实战技术性更加强悍,在东北,以身法轻灵翻动动作迅疾凶猛为优。
在河北、京津一带,随翻子拳同时加以传习的,还有六手翻、燕青翻以及鹰爪翻等外家拳法,如天津静海的霍家和赵家家门传承的迷踪拳,便与燕青拳在拳架劲上极为相似,也可谓是翻子拳的变种。
高杭之所以找来这位隐匿杭州红楼不出的高手,除了因为与他私人关系较好,也是最近上海红楼人手有些吃紧,且尊重其强悍的实力与独到的目光,虽然井残生性格有些沉闷,平日孤落寡言,但却时而会说出刚才那番惊人之语。
这种性格的人,也隐藏在红楼之中,是因为,在他年轻走镖的时候,镖局里几个武林中成名的大拳师,因为不忿他的饷银高过自己几人,平日便多有刁难,等到走镖行路途中又很难见井残生出手,便索性借故连番挑衅。
井残生见几人都是镖局同僚,便存了息事宁人的想法,可惜那几人见他一副软弱无语的样子,反而愈认定他只是徒有虚名的银样镴枪头,挑衅不成索性恶言侮辱……
井残生虽然平时看着沉默寡言,可却并非心性软弱,只是因为一心向武不愿为琐事分身,这才连番退让,作为一个顶尖的大拳师,可以宽容对待同僚的挑衅,但却容忍不了侮辱性的谩骂,心中肝火一起,便直接起了杀心。
若是正常的武人较艺,甚至是生死拳斗这种擂台赛,都不会给井残生惹来过多的麻烦。
麻烦就在于,井残生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手来,便会陷入一种入神的狂暴状态,不单拳法会与平日的性格大相径庭,就连脸上的神情也会因为气血的激荡,呈现出一反常态的狰狞。
一场以寡敌众的拳斗,刚刚开场不过十几招,便被他以杀手生生地锤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眼见形势不好,急忙高呼认输,并承诺愿意磕头认错,却仍没有止住他的杀性,不单拳愈狂暴凶厉,就连拳也密集如雨,仍凭旁边观战之人还有十几个,都愣是没人敢下场施以援手。
这家伙不单手狠,而且心黑,出拳动脚专挑要害之处连续劲打出,一旦被他的拳脚缠住并连续击中,就可以感受到其手段到底有多么残暴……
最后,三名对手不单被他生生打死,就连头脸也因为他打得兴起一时收不住手,最后被打成一团血肉模糊。
这么一来,他便算是犯了众怒。
即便是对方挑衅在先,也顶多被他打死了账,可这般残暴的将尸体都打烂成一团的行为,显然已经有些入了魔道的迹象。
于是,这位在江湖闯原本名头不那么响亮的大拳师,转眼便被南北武林共同排斥起来,甚至还有死者的家属联合其他高手,一同追杀了他几天几夜。
井残生打法虽然残暴,但心思却是极为纯粹的武痴癖性,对于自己打死人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被追杀之后,不觉愈的恼怒,在逃亡的途中甚至又以最凶暴的手段,接连打死了两名成名的大拳师,这才算与追兵拉开距离,只是如此一来,便算是彻底脱离了镖局,成了走‘葛’字门散人。
走葛念的散人虽然自在,可却总归是居无定所,加上整日被追杀而难以安心练武,井残生无奈之下,只有托庇于红楼,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恩仇。
或许也正因为这个性格,他才一直踏不出通神入化的一步,但在有生之年,却也算是和化劲大师斗过两场得以全身而退的顶尖高手。
其实在这一点上,当年那些武人以及高杭都有些冤枉了井残生,因为翻子拳的套路本就短小精悍,讲究力迅猛,出拳如电,架势俯伏闪动,动作一气呵成,所以拳谚又称“翻子一挂鞭”,讲究的就是个脆、快、硬、弹,像他这般一心向武性格上又略有缺陷的人,在练至高深之后,难免便会遏制不住快拳烈手中的杀意。
井残生看到高杭仍在那里对着自己狂说,心里有些腻歪,不单没有再接她的话头,索性扭身动脚,在房间里独自练起了翻子拳。
高杭皱了皱眉,对这个武痴有些无奈,看看外面的拳cao已经做完,也没见杨猛的人影,来之前自己可是特意跟杨猛说过此人,不知道那小子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到……
说井残生为武痴,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就凭他能将这一套拳法,翻来覆去地苦练沉浸二十多年,将这些年领悟的许多精妙的打法,乃至高级的劲窍门都融入这套拳法之中,以一套翻子拳应对各种拳法的钻劲,便足以让许多博学却不精的大拳师,甚至一些化劲大师都有些赧然。
快凶猛的拳法,再遇上井残生这种一点即着的性格,静静的房间里转眼便接连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听着果然好似一挂点了火的脆皮鞭炮。
“拳好,动势好,劲更妙……不愧是江湖人称打死一挂鞭的井炮仗,这翻子拳到了您的手上,简直已经是通神入化了……”
啪啪啪……
井残生没有出声,也不等高杭在一旁露出笑脸,准备为两人介绍一番,扭身反手的同时,已经是几记快拳打出,刚猛无匹的崩劲炮拳与翻子拳里特有的快刺飞手结合之后,转眼便在空气中画出一重重浓浓的拳幕,看起来便如一股拳头凝结出来的龙卷风,对着杨猛的面门席卷而来。
“来的好!”
杨猛静心修养感悟了两个多月,本就觉得身上如生了锈般不自在,看见井残生声随手出,拳拳有如春雷滚动,心里不惊反喜,手上先是猛击两拳,硬碰硬地测一测对手拳脚上的劲力,随后脚下一退一转,便闪至井残生的侧面。
步法是八卦掌的穿花绕树,可他上身的拳招,却又完全脱离了八卦步的贼猾之意,反而以这些日子反复练习的形意五行拳糅合三皇炮捶接招,眼见高杭在一旁急得乱蹦,两人却如通两只了情的猩猩一般,同时选择了最快最凶悍的短拳低腿,硬碰硬地激烈缠斗碰撞在一起。
哒哒哒哒哒……
通通通通通……
沉闷的翻子拳响与清脆的鞭手炮锤在空气中不断相交,使得两人身上偶尔出现的点点拳痕,也由淡红渐渐转为淤紫,尽管两人都没有全力使出暗劲,但彼此的衣衫却在明劲巅峰的巨力撕扯下,化作了渔网一般,而撕扯下来的一片片碎布,飘散在激荡的拳风里面,看着好似翩翩起舞的蝴蝶,活跃地闪动在两人身外不住舞动的气流中间。
高杭的瞳孔微微一缩,心里觉得有些惊惧不已,幸亏这两人看似出拳刚猛无匹,但却又都彼此留着一点后手,在几次真正凶险的打法杀招硬碰硬的撞击之前,便已不约而同地互相借力错身闪开,否则,这结果恐怕就要太惨烈了……
高杭在一旁担惊受怕,但在拳场下的两人却打得意气风身心舒坦。
尤其是杨猛,在经历了龙爷的指点后,已经掌握了所学拳法中的暗劲走势,将身体筋肉骨骼淬炼得愈强悍,即便是以太极拳大松大软的神意出招,此时也经常会出悄无声息的暗雷随身,所谓大音希声,这种以道艺哲理融入拳脚的神意之动势,声势越小,其蕴含得劲力却越精炼恐怖,在这种强悍蛮横的打法面前,竟然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这激烈的碰撞中,一点点找回了当初学拳练武时的激情。
没有了激情与热血的拳师,就等于走上了绝路。
有的人喜欢一怒火沟动情绪,例如秃顶胖子井残生,有人则更倾向于以兴奋沟动激情,也有人擅长悲伤的拳意……
两人无疑都是属于那种领悟了情绪与神意的拳术大师,而在这种须得留着手的比斗中,仍然对彼此拳意乃至武学哲理的提升好处多多,尽管无法感受生死时中的刺激与不住突破的念头,但却也挥出了武人骨子里的热血与暴虐。
渐渐地,两人的度慢了下来。
从硬碰硬的拳脚相击,到见招拆招的拳理比拼,两人手上身上的动作虽然慢了下来,可脑海中思维与反应的比拼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到了最后,尽量两人彼此拉开了半米的距离,可却仍站在原地,不住挥动拳脚,出脑海中涌现出来的真正杀招。
轰轰的闷响,令高杭目瞪口呆,“这两人拳脚随意,丝毫没有拿腔作势,可空气中的气爆声却是暗潮涌动,莫非这便是道门拳艺中所说的降妖第一杀技‘掌心雷’……”
有了距离的阻隔,两人已经不必再担心因为收不住手错伤致死,在目打对手,拳脚全力劲的情况下,只是短短的一分钟,便纷纷满头热气蒸腾,拿捏不住毛孔,浑身汗水淋漓。
啪啪……
两声跋渊涉水般的脆响,好似晨钟一般将两人从入神的状态中精醒,在脑海中不住模拟出的生死之战,等到最后一击的时刻,竟然也是如此凶险,这一番不知所谓的莽撞搭手,竟然打出了一对惺惺相惜的忘年交。
“痛快,早就听说着疯猴虽然年轻轻轻,但出拳凶狠,手黑眼毒,实战打法还要比练法更为精湛,今日一见,果然不愧是被称为北方武林的第三代新人王……”
快的踢腿护裆,随即后翻跳出圈外,井残生的脸上还隐隐残留着一丝没有尽兴的兴奋,但从两人额头渗出的汗渍与热气来看,分明已经就要到了劲力耗尽,无法再留手的狂暴地步,这才连忙硬是停住拳脚跳出了圈外。
杨猛没有答话,反而对着井残生深深的鞠了一躬,“早听高哥说过,杭州红楼中还隐藏着一个真正的实战拳法大家,不想却是如此可怕的大拳师,距离化劲大师不过一纸之遥,如此,这里的学员托付给您老,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