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不早,诸位还请早回,世昌此次回京,必然奏请圣上,沿用休养生息之政,让三省万里黑土成我大清粮仓……”
雪地清冷,可徐世昌的心头却是一片火热,总督东北三年,三省可谓面貌一新,上至清廷皇族亲贵,下至贩商走卒,无不对其感恩戴德,这才有了在临行之前,万人空巷依依不舍的盛况。
至此,徐世昌之个人威望,在汉臣之中可谓翘楚,即便是在整个清廷权贵系统之中,也几近春秋鼎盛。
清末升迁较快的汉族大臣之中,最为突出的便属林则徐、曾国藩、袁世凯及张之洞,四人从入仕到出任总督,时间最短也是2o至21年,而徐世昌虽然也用了21年的时间,但其出任的东北三省总督之位高权重,则为以上诸人力所不及,至慈禧光绪驾崩之前,在各省督抚联名奏事时,皆以徐世昌为领衔,排名尚在直隶总督袁世凯之前。
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在徐世昌升任东三省总督的同一年,袁世凯与张之洞皆丧失了具有实权的总督大臣之位,入京担任了奉旨办事的军机大臣,其被清廷猜忌之心,可谓世人皆知。
当然,如今摄政王载沣将徐世昌调任中枢邮传部尚书,虽然也属于降用,然而在政坛迭宿的眼中,此次降用,乃是徐世昌主动奏请开缺,与袁世凯以患显疾为名被载沣“开缺回籍养疴”之举,意义又是完全不同。
这不。还不等徐世昌从东北完全卸任赴京,载沣便接连出‘政任协办大学士。补援军机大臣’的恩旨,等到三天之前,更是援体仁阁大学士,使得徐世昌获得了清代文臣的最高荣典,也成为清末政局中汉人枢臣中,唯一最受朝廷信任而毫无猜忌之心者。
“大人为东北万民鞠躬尽瘁,我等臣下皆无以为报,唯有眼见大人先行启程。方能安心回府归衙,还望老恩师万勿推辞……”
两个月内,降用升迁来回几次,徐世昌此时的心情也难免略微有些激动,然而即便是心中再对这东北有所不舍,也万万不能在这敏感时期与地方督抚过于亲近,这朝廷对自己虽然一直信任有加。但若真有不开眼的言官风闻奏事,岂不是让自己这清名有损,让摄政王的脸上无光。
想到这里,徐世昌索性也不再推辞,向着眼前黑压压的东北官民庄重地抱了抱老拳,便擦了擦滚热的浊泪。转身向火车上走去,而在他的身侧,两名气宇轩昂龙盘虎踞的亲卫武官,也连忙前后各执一步,几乎是贴着身子将他夹在中间护卫上车。只是走在后面那位精壮的年轻武官,在车站中的官绅眼中未免有些眼生。
实际上。不单是这一个武官看着眼生,就连专列后面的车厢中忽然多出的几百名退役官兵,也让许多人都摸不到头脑,或许有的人会觉得是因为伊藤博文被刺,徐世昌也不得不注重个人安危,可在知"qingren"的眼中,这一车精干的退役官兵身上,不单毫无沮丧之意,甚至在眼神中,隐隐都流露出一丝肃杀狂野之气。
“可叹我大清龙兴之地,如今已是三不存一,这日俄掠我国土之心不死,老夫走得实在是心中难安……”
众人上了火车渐渐依次坐定,徐世昌这才对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日俄领事团,由衷地出了有些积郁难平的感慨,说道痛心疾之处,甚至还会对日俄两国的强硬派点名批斥。
与后世很多人在官方中看到的资料不同,这位官至东北总督的一品大员与后世所说的‘国贼’袁世凯,实则都是最为精明强干的开眼之人,两人对于东北乃至蒙古国界上的争执,向来都是寸土不让,其护卫国土之心,甚至还在后世许多愤青想象之上,只是因为如今清廷中枢过于孱弱,这才不得不替清廷一再背上黑锅……
年轻的武官神色淡然地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因为这位一品大员的怒火觉得有丝毫不妥,在火车将将动的时候,这才略微沉吟了一番之后,斟酌着对徐世昌说道:“徐大学士爱民如子,此次携东北万民之心回归朝廷中枢,想来对新旧两党都能兼收并蓄,实在是我中国之福,至于这国土之争,即便清廷一退再退,可仍有我辈热血义士在民间奔走……”
“呵呵……”徐世昌看着脸上有些尴尬的孙禄堂先是一笑,随后这才指着那年轻的武官笑骂:“好你个神猴,如今也学会打起管腔拍马屁了,当我真老糊涂了,不知道你在这车上塞进来的五百虎贲,便是前些日子搅得日俄头疼不已的‘铁血护国帮’么?”
杨猛嘿嘿一笑,拍了拍有些乏了的若离,这才对着徐世昌拱手说道:“此次东北一行,诸多事务皆不顺当,若不是大人看在孙师兄的脸上网开一面,铁血护国帮即便再强,也难以如此轻松地混入关去,只是想到那日俄的贼心不死,杨猛这心里便如大人一样,有些积郁难平……”
徐世昌点了点头,先伸手示意孙禄堂去车厢后面查看一番,然后才脸色微微一正地对杨猛说道:“既然你能从张大胡子那里拉出这么一只精兵,想来张大胡子手上的武装,也不会任由日俄欺凌敲诈,只是你我事先说好,虽然你这一系的同盟会并不赞同武装暴动,可这几百虎贲可是我徐世昌冒着杀头的风险放入关内的,日后如若有一人参与武装暴动,咱们间达成的君子协议,那便就此作废……”
徐世昌在东北离任之际,就已考虑到清廷日薄西山,为了未雨绸缪,不单通过孙禄堂与杨猛私下达成了协议,为自己预谋转中和未来革命暴动留下一条退路。同时因为他为人处事十分谨慎,绝不骄矜。所以既能符合潮流,大办新政;亦不疏远旧派、权要,可谓兼收并蓄,左右逢源,如今当着杨猛说出如此一番话语,已经算得上是严厉中还透露出一丝的亲近之举。
“大人之言,杨猛必定铭记于心,只是这五百人眼下看着虽然不少。可若是分流到全国各地,恐怕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至于部分革命党所热衷的武装暴动之事,你我皆知其动机并非之是革命那么简单,即便将来清廷被推翻,这政局还不是要各地督抚间一一协商……”
说到这里,杨猛不觉微微一顿。看着徐世昌脸上仍是一副‘我信你’的表情,这才在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然后又接着说道:“中国人自己的事情,中国人内部如何解决,我想来不喜欢掺入其中,尤其我手上掌握的这股力量。本来便是用来培训对付洋人的利器,此次带他们入关,也是为了削弱小鬼子在国内谍报机构的力量!”
徐世昌点了点头,对杨猛此番比较中肯的表态表示出一丝的赞赏,虽然心中知道。这批人日后难免会于清廷为敌,但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不管是帝党还是革命党,只要对他此次执掌中枢有利者,便皆是可用之才,眼见着如今各地商贾缙绅力量愈膨胀,而中枢日趋没落,如果再不利用这些人给皇室下点猛药,恐怕便再无沉疴起复的机会了。
这个有着“水晶狐狸”雅号的政坛不倒翁,虽然知道执掌中枢权柄的好处,可对于是否能顺利推行自己提出的新政,心里却仍然毫无把握。
没有袁世凯这等掌兵知兵的重臣相护,他在没有回到京城之前,便已深感孤掌难鸣,只是尽管他已多番联络新旧党,大造“助袁出山”的舆论,怎奈摄政王载沣心中对袁世凯积怨太深,屡屡力压他‘起袁’的奏章,这才不得不小心地与杨猛这种铁血‘国士’冒险接洽,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私下的协议。
“如此也好,朝廷虽然接连启用了大量新政,可在情报网络上的铺设,仍然与列强差距太大,神猴这些年卧薪尝胆,不想却已悄然张罗下了如此大的一副家业,有此利器在手,无论将来是立宪还是新政,都必然要有神猴一席之地……”
杨猛微微地笑了一笑,知道在徐世昌这种政坛迭宿的眼中,自己不过是掌握了一小批武装,企图囤积居奇的情报贩子,可对于自己来说,巴不得将这种误会加深,进而减轻他们对自己的戒心……
“如此,大人便先休息,杨猛到后面车厢去看看那些老兄弟……”
此次出关,杨猛虽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但在奉天这边的收获,却已经远远出了自己的野望,虽然对于武藤黑兰之事心中隐隐有些遗憾,但对于这种以身奉道为国的性情中人,心里永远都是敬佩多些的。
“久别重逢又要不辞而别,心里是不是有些舍不得?”
杨猛回头,看着若离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心里不觉有些微微一疼,“此次行动泄密,让你受苦了……但让我更想不到的是,自从多年前一别,武藤黑兰竟然会潜伏如此之深,只是付出的代价未免也有些太过于沉重……”
若离双眼微微一红,敬佩地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不安地将杨猛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如此奇女子,可能告诉我她的名字么?”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杨猛看着因为毒伤,情绪有些波动明显的妻子,想起了与武藤黑兰临别时的话,拍了拍若离的肩膀然后这才有些沉重地说了一句,“义和拳中红灯照,黄莲老母林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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