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久既被支走,乔亦柔只能盲目选择。
她睨了眼定定站在原地的皇帝,妄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猫腻,从而得到那么点提示。
然而他面色阴沉,眸子里的黑色浓雾都快溢出来,摆明了一副“朕很不高兴朕很抑郁你们给朕都小心点”的神情。
谁又招他惹他了?
都说女人心思复杂难测,男人不一样阴晴不定嘛?
乔亦柔悻悻收回目光,她右手食指在一排弓箭上点来点去,随手拾起从右往左第三柄。
旋即弯了弯唇,她朝齐毓玠投去一抹纯良无害的笑,声音轻细,很软糯顺从的样子,“陛下,嫔妾选它可以么?其实嫔妾真的不擅射猎,待会儿陛下可千万莫笑话嫔妾笨拙,本来嫔妾来这儿就是想一睹陛下飒爽英姿,曾听长公主殿下夸赞陛下技艺无双风采不凡,嫔妾甚是景仰,无比期待着亲眼见证这一幕。”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乔亦柔心底快佩服死自己了,原来她也可以变成吹嘘遛马的人才啊。
瞧这番话,还有她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真诚切实极了。
啧啧啧,人的潜能果真无极限,她决定日后就将此技发扬光大,混成后宫里坐吃等死的第一“马屁精”。
齐毓玠从嗓子眼里嗤笑了一声。
他略有深意地瞅她一眼,上前取了第一把弓箭。
“乔贵人先来一局?”齐毓玠声音阴阳怪气的,他发觉他现在跟她说话,实在拿不出一贯的好脾气,能把他逼成这样,委实如她所说,她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嫔妾不敢逾矩,陛下先给嫔妾做个示范如何?”
你三岁就打鸟还要朕一个后来者给你做示范?齐毓玠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就上火,恨不能撕开她伪装的外表。
“哎呀皇帝哥哥你和小姐姐到底谁先啊?”齐峦巴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峦儿好急啊。”
皇帝不急你个长公主急什么?齐毓玠淡淡看她一眼,抿唇,他先就先,难道怕她个只会在心里说大话的女子不成?旋即从旁侧取出一支箭羽,齐毓玠面色逐渐严肃,他右手勾弦,食指轻抬箭尾,单腿退后马步稳扎,双眸顿时迸发出一股坚毅的力量。
暖金色光辉从上倾斜而下,打在他瘦削硬朗的五官,更显挺立俊逸……
唔,架势倒是摆得十足,好看。
就是待会儿若射不中,挺丢人现眼的哦?
乔亦柔从他侧颜上收回视线,心底暗暗道,“若这陛下是洛阳城普通儿郎,站在护城河畔举弓那么晃上一晃,只怕满城姑娘都要追着用鲜花砸他了?”
只可惜——
齐毓玠本都箭在弦上了。
可注意力偏生被她分走一半,他下意识侧耳,等她后半句话。
她恬静地站在离他一米多远的湖畔,轻风氤氲在半空,温柔地拂起她鬓间乌黑发丝,那插在她发髻中的桃花亦随风摇曳,花瓣颤动,分明是绢花,却好似飘来了阵阵醉人桃香……
只可惜——
陛下是个作风不好的。
乔亦柔暗自腹诽,这等怪癖哪怕谪仙之姿又有何用?纯属浪费,实在暴殄天物啊!
她真心很为他的好皮囊惋惜,甚至还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樱唇间那一声叹息就差溢出来了。
齐毓玠:“……”
他手一抖,箭羽霎时飞了出去。
歪歪扭扭连那群白鹤的影子都没碰到,直接坠落在湖面,激起一片浪花,再无声息。
所以吃得正欢的白鹤们大多都没什么感觉,唯有几只稍微机灵点的昂起纤细脖颈,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然望来望去,摸约只瞅见岸上他们一群人,日日见人它们最不怕人了,便猛地垂低脖子,继续欢快抢食去了。
湖畔一片寂静。
宫人们早自觉退后几步,将中间宽敞位置留给尊贵的陛下及其长公主乔亦柔几人。
齐毓玠懵了一瞬。
他虽有不堪回首的弱鸡岁月,但许久不曾体会到从前的感觉了,打从去了邬门关,他骑射武艺样样俱佳,这种射箭箭不知飞哪儿去了的状况不就是传说中的笑话么?最好笑的是现在这个笑话发生在他身上了。抽了抽嘴角,齐毓玠下意识道,“朕方才……走了会儿神。”
借口。
乔亦柔微微一笑,“陛下热身而已,嫔妾晓得的。”
嫔妾当然晓得你是压根射不中觉得丢了面子现在找理由弥补自尊心和颜面咯!
可我晓得又能怎么办呢?我自然是要附和帮你找借口咯,不然还要傻傻笑话你嘛?虽然我真的很想笑话你好么?
看,果然先前摆的那么帅气的姿势都是花架子……
“皇帝哥哥当然是还没真正开始哒!”
齐峦也是懵了一瞬,没猜到这个结果,见小姐姐这么说,连忙着急的表明立场,认真望着齐毓玠道,“皇帝哥哥你下局一定会射中的,一定会的。”
皇帝哥哥的水平她很了解的,方才在御书房院落里都射准了鸽子呢。
所以她真的特别相信皇帝哥哥。
对比下这两人的心里想法。
齐毓玠简直太感动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总算没白疼。
他朝齐峦弯唇,收拾收拾情绪,深吸一口气,正欲重新摆正姿势,给那个讨厌的乔贵人点颜色瞧瞧,却听齐峦接着在心底嘀咕道,“皇帝哥哥肯定能射中一只肥鹤的,小姐姐也一定能超越之前的成绩,哇哦,好期待等下小姐姐一次射中四只五只六只肥鹤哦!”
唇畔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戛然僵住。
齐毓玠握住弓箭的双手停滞。
他不动声色朝左侧挪开几步,他很生气,他不想和这两个女人站得那么近。
她们就是一伙儿的。
冷冷瞅着那群湖面上的白鹤。
齐毓玠面目严肃,不能再抱着玩玩儿的心态了,此事攸关尊严,他输不起了。
闭了闭眼,他猛地掀眸,眼中充斥着浓郁郑重,拿起箭羽,齐毓玠深吸一口气,摆好正规姿势,眯眼瞄准那群正在抢食的鹤群。
他的目标不是一只白鹤,起码也要三只才行。
不然——
紧盯着白鹤们的方位,齐毓玠冷静的在心中思忖,究竟哪个角度最适合,又算计着箭羽从空中飞去,要保持多大的力度才能一举击杀三只。
越算越觉得不是件易事。
加之白鹤不是静物,它们有生命一直在挪动,所以她绝对有运气加成。
那么现在他就要她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他是如何凭借实力和真本事不掺杂一丝水分地射中三只那肥鹤的。
目光锁准。
齐毓玠胸有成竹地勾唇一笑,他用力拉开弓弦,即将发射,孰知那道可恨的声音突兀的又闯入耳畔——
“我的天,他都酝酿多久了?”
乔亦柔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站在边儿上默默抿唇,“反正酝酿来酝酿去能改变什么?真是折腾人,忒烦了。”
烦恼地捋了捋被风吹到鼻尖的发丝,乔亦柔嫌弃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好烦,方才第一局陛下没中还可以说热身,他这局射不中她给他找个什么开脱的理由?愁死了……”
低眉,乔亦柔绞尽脑汁的想来想去,实在黔驴技穷,脑子空空的,总不能说那柄弓箭有问题吧?
她左一声叹气又一声叹气,真真儿愁到了心尖尖上。
最怕的是陛下拥有不肯服输不肯妥协的精神,他若一次次不放弃的尝试,尝试一次失败一次再尝试,我的天,一箭干脆射死她吧,她上哪儿找那么多借口给他啊?
齐毓玠攥紧弓弦。
射了。
许是把对她的愤怒全寄托在了这支箭羽上,箭羽裹着厉风极速划破空气,飞般朝鹤群奔去。
嗯,箭羽奔远了,“咻”一声,穿过鹤群头顶用力砸进了湖水里。
“看,又没中。完了完了完了,她连理由都没想好,可如何是好?”乔亦柔没心情观察陛下此时的神情,她藏在袖下的双手捏紧,拼命在脑海中搜刮合适的理由替他开脱。
齐毓玠生硬侧头,定定盯着顾自垂眸的女人,他眸色阴骘,短短两个字像是从齿间用力挤出,干涩而钝重,“你来。”
乔亦柔:“……”她倏地朝他望去,她来?他这幅杀人的样子确定真的要她来?
“哇哦,轮到小姐姐啦。”后面齐峦颠颠儿小跑上前,她抱住乔亦柔胳膊晃了晃,又笑眼弯弯地望着齐毓玠,“皇帝哥哥你今天可能运气不好哦,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先看小姐姐怎么射嘛,说不定等下你就茅塞顿开,一下子就准了呢?”
阴恻恻冷笑了一声,齐毓玠不吭声,决定今日过后要拟请几个学士给齐峦授课。
茅塞顿开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
没有学问真的太可怕。
见乔贵人钉在原地没动。
齐毓玠气不打一处来的从旁侧拿起她选中的弓箭硬塞到她手上。
行,就让他睁大眼睛好生瞧瞧,她到底要怎么用他的弓箭一次性射个四只五只六只肥鹤。
尽管陛下没说话。
乔亦柔也感受到了磅礴的怒气,她此时若不听话只怕更惨。
这里就他们几个人,他舍得迁怒长公主嘛?肯定最后吃亏的是她……
哎,自认倒霉地盯着手上弓箭,乔亦柔觉得它真的好精致贵重。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弓箭呢,桃皮上装饰着黄色菱形花纹,栩栩如生。
拉开弓,乔亦柔想了想,决定效仿齐毓玠的模样射箭,她其实没正儿八经用过弓箭,那时年纪小,未拘束在闺阁跟着娘亲四处闯荡,然娘亲认为她已经够危险了,再配柄弓箭随身岂不更危险?当然,危险指的都是旁人……
所以小时候她都是偷偷玩儿弹弓而已,压根没机会触碰真正的弓箭。
右脚往后拉开一步,努力回想着刚才陛下徒有花哨的姿势,乔亦柔尽量靠他看齐。
她顾自忙碌着,齐毓玠微微偏眸斜她一眼,这站位这扣弦这开弓……
力气倒不小,那小巧软绵的手一瞬就将弓打开,可姿势当真令人嫌弃了些。
委实看不过眼,齐毓玠心中郁闷稍平了些,她连射箭基本都搞不懂,看来今日上午确实是运气好,眼下怕是没这般好运气了。
上前站到她身后,齐毓玠双手摁住她肩,声音清淡,“双足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身体重量均匀落在双脚。”
他声音本就很动听,像山涧淙淙流水,此时从头顶落下,字字铿锵,又多了几丝男儿笃定坚毅之韵,乔亦柔略偏头瞥向身后,只瞅见他一点朱唇。
“瞄准脱弦时右肩用力,右手三指迅速张开,射出羽箭即可。”
许是察觉她在看他,他挑了挑眉梢,眼角上勾,无意间蓦地勾出几丝风流的意味。
二人目目凝聚了一瞬,乔亦柔率先挪开。
她皱了皱鼻尖,按照他教的动作摆好姿势。
齐毓玠看她领悟力不错,便稍微往后退开几步,看她射箭。
羽箭随着白鹤方向挪动,乔亦柔瞄准了。
但她又不是蠢驴。
陛下一连两次都毫无所获,她是他妃嫔,若一举就中岂不生生打他脸?
再者先前她与他说了,她不擅骑射,上午都是运气,现在只要执行这个谎言就可以。
抿了抿唇,乔亦柔脱弦时故意歪了下,箭羽完全没飞出去,直接从弓上掉落摔在了地上。
她瞅了眼地上的箭羽,十分满意。
侧身,乔亦柔丧气地耷拉着眼角道,“陛下您看,嫔妾都说了嫔妾完全不会射箭来着,真是枉费陛下对嫔妾的教导了。”
装,继续装。
有意思么?齐毓玠面无表情将她装腔作势的样子看在眼底,真的很想问她,有意思么?
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站在湖畔,凉风习习,齐毓玠望向远处湖里那群白鹤,心中陡然生出一声嗟叹,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多一点真诚信任少一点欺骗了?
哎……心累!
气氛瞬息沉寂。
齐峦噘嘴,丈二尚摸不着头脑地望着皇帝哥哥与小姐姐。
小姐姐明明很厉害的,怎么变得和她一样连箭羽都射不出去了呢?还有皇帝哥哥,他们都怎么了?
皇帝哥哥大抵是运气不好吧!但小姐姐那么厉害,厉害的人是不需要运气的。
如此想着,齐峦上前挽住乔亦柔胳膊,一本正经冲另一方的齐毓玠道,“皇帝哥哥,小姐姐上午一定花光了力气,而且中午她就说不舒服了,所以刚刚那局不作数的,小姐姐身子不好,眼下定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皇帝哥哥,不如咱们择日再来捉那肥鹤如何?反正峦儿今天吃腻了鹤肉,不想再吃了。”
齐毓玠寡淡地觑了眼两人,继续寡淡地收回目光盯着湖面白鹤。
偏心偏成这样,他无话可说。
倒是乔亦柔听着觉得不妥,她一点都不想博人眼球,她一个小小贵人出风头总是不好,尤其当着皇帝面儿。
看了眼认真帮她说话的长公主殿下,她轻咳一声,特地说给陛下听,“嫔妾是真的不擅射猎,上午确实是一时运气罢了,若没了老天眷顾,瞧,嫔妾连弓箭都握不会,还需陛下亲自教导呢!”
“哎呀,小姐姐你不要谦虚嘛,过于谦虚不好的,峦儿知道……”
萧索地立在岸上,齐毓玠拂了拂袖摆,双手负在后背,转身就走。
他听不下去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就留着她俩继续在这儿一个吹捧一个谦虚吧,他累了,心累。
恰巧李久才从御膳房折身回来。
他身后几个小太监手上各捧着一个精致的托盘,透明罩子里一份份雕花水果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只需瞧上一眼,就令人食欲大开。
“陛下,您这是……”李久蒙圈地看着眼前情况,陛下形单影只的都走出将近十几米了,身后那长公主还在和乔贵人手挽手不知亲热说着什么呢!
再瞧陛下这落寞苍凉的神情,李久觉得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扯着嗓子用力咳嗽一声,果然引得那专注唠嗑的两位女子朝此处看了过来。
齐毓玠驻足皱眉,他阴森森斜了眼自作聪明的李久。
李久“嘿嘿”一笑,一无所知的继续自作聪明道,“奴才最近嗓子不好,总想咳嗽,惊了御驾,奴才该死。”
“有病吃药。”闷声冷笑一记,齐毓玠慢动作地朝身后投去一瞥,那两人没说话了,却仍定在原地,真教他越瞧越生气……
两方距离并不远,乔亦柔其实不知应不应该追过去……
身边儿长公主殿下是个天真的,她若出了错无人会怪罪,她却不一样。
思索短短须臾,尽管不愿,她却带着齐峦跟了上去。
齐毓玠才不想理她们,不等她们靠近,便抬脚沿着湖畔率先往前走去,步伐还挺快……
哟,陛下只怕是使小性子呢,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李久窃笑一声,想给乔贵人提个醒儿,虽说女人惯会撒娇的,但男人偶尔也需哄一哄,更何况咱们这位可是站在顶尖尖儿上的男人,九五之尊,自是最金贵。
然他还未想出如何提醒乔贵人的法子,视线一晃,却见前头迎面走来了几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不正是丽妃与钟粹宫里的那两位么?
蹙眉,李久显然了解后宫里是没有事情能瞒住的,陛下选妃没多久,几位娘娘都还眼生着,这时只要有点野心斗志的,谁不想在陛下那儿讨个眼熟多博些恩宠?怕是她们方才听到陛下带着乔贵人在半月湖畔猎鹤,便坐不住的结伴同行而来了。
他瞧见了,其余人自也看到了她们。
齐毓玠眉间不耐再也掩饰不住,他听乔贵人和齐峦的腹诽都够糟心的了,实在不想听旁的废话。
渐渐地,前方丽妃与江贵嫔张元嫔二人加快了脚步,旋即逼近。
她们笑容满面地福身给陛下请安,一个个虽未刻意装扮,但姿色本就各有千秋,如今站在一处绝对的赏心悦目。
齐毓玠匆匆顿步,从鼻腔了轻应了声算是免了礼,他懒得多看她们一眼,按捺不住地皱眉立即对李久道,“回御书房,朕还有政事处理。”
李久怔了怔,忙“嗻”一声,朝身后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大队伍忙摆驾回养心殿。
闻此,丽妃三人皆娇躯一震,心中说不出的伤感和怨愤。
但陛下面前又不能说出任何不甘心的话冒犯,她们还能拦着陛下不让走么?只能跟着众人请安行礼恭送他离开。
待那抹挺拔高挑的身影逐渐远去,丽妃勉强撑住的笑颜终于垮了下来。要说几人中谁最生气,自然是她。
捏着帕子,她抬眸瞅了眼和长公主殿下状似亲昵的乔亦柔,真是心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那日陛下去景仁宫前,分明是来宠幸她的,若非她——
若非她那晚未沉住气,只怕今日与陛下在此赏景游玩的便是自己,而与长公主殿下说说笑笑的定也是自己。
如此一想,真真儿看那个乔贵人哪里都不顺眼。
齐毓玠走了,乔亦柔心情放松下来,她上前给三位请安,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因齐峦巴巴跟着她身边,长公主身份尊贵,丽妃三人也不得不见礼,然乔亦柔与之并肩,倒像她们在给她行礼似的。而且乔贵人虽有意避让,长公主却又巴巴儿地蹭了上去,实在是看得人生气,真不知她给长公主灌了什么*汤药。
心底置气恼恨着,丽妃声音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她扯了扯嘴角,“陛下真是对乔贵人宠爱有加,这半月湖景色可好?”
乔亦柔推搡不开齐峦,只得淡笑道,“这半月湖是高祖帝亲自命人挖掘从护城河引水而入,自是处处好景致处处好寓意。”
丽妃定定看她一眼,弯唇说了声“是”,便道,“那乔贵人接着欣赏美景吧,我等绕去折春亭那方坐坐……”
两相分别,又是她给她们请安,她们给齐峦请安。
待丽妃等人面色难看的走远后,齐峦眸露疑惑,不懂就问,“小姐姐,近日宫中出现了好几副峦儿不认得的生面孔,可是他们口中皇帝哥哥找的小媳妇儿们。”
乔亦柔点点头。
“那小姐姐呢?”
“小媳妇儿们之一。”
齐峦呆了下,慢半拍道,“那我应该唤你小嫂嫂么?”
“殿下直呼乔贵人便可。”乔亦柔早想提醒她不要唤她“小姐姐”,这称呼到底有些不合礼数,至于“小嫂嫂”,怪尴尬的,关键她也太多“小嫂嫂”了,日后宫中指不定又新添多少个!
“唔,那还是小姐姐吧,或者峦儿下次去请教皇帝哥哥,他虽射猎比不上小姐姐,但学问很好的,一定知道峦儿该唤小姐姐什么。”
乔亦柔滞了下,迅速做出抉择,她语气笃定,“就叫小姐姐,不用麻烦陛下,殿下看他都又去处理政务了,多可怜。”
“是呀,真可怜。”齐峦煞有其事地颔首,愁眉苦脸拜托她道,“那小姐姐你多疼疼他吧,母后以前经常说,等到皇帝哥哥有媳妇儿了就有人疼了就不会那么累了,现在小姐姐不是皇帝哥哥小媳妇儿么?小姐姐一定知道怎么让皇帝哥哥不那么累的。”
这话一出口,乔亦柔汗颜的同时明显听到身后传来极低的轻笑声,是伺候长公主的嬷嬷宫女儿们……
傍晚时分,齐峦依依不舍的在陈嬷嬷提醒下回慈宁宫用晚膳。
这次她没忘记打听好小姐姐的寝宫,待约好明日再见后,她蹦蹦跳跳的跑回慈宁宫殿内,见太后坐在软榻上等她,飞速冲上去抱住她胳膊便撒娇的喊“母后”。
太后笑着戳了戳她额头,听她噼里啪啦说着高兴的事儿,听来听去数“小姐姐”这三字出现的最多,待她说得稍微尽兴了,便令陈嬷嬷带她去净手,准备用膳。
望着她轻快的步伐,太后摇了摇头,她笑着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峦儿的病久而久之她其实已不抱多大期望,她只愿她有生之年开开心心没有磨难就好。
至于她方才笑嘻嘻说与她听的事情,其实她早就知晓,顶着太后这个身份,自然操心的事情多些,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她都必须有个底才成。
下午那会儿,听闻陛下带着乔贵人与峦儿猎鹤赏景很是悠闲后,她简直喜不自胜。
这孩子自从登上宝座,就鲜少有如此意气风发的雅兴,看来这个乔贵人真的很合他心意,她作为太后,并无旁的奢求,只盼着他能早日延绵子嗣。
思量着今夜陛下定会顺其自然的前去景仁宫歇息,然——
面色蓦地严肃几分。
她垂眸扼腕,想起方才前去打探的小福子回来禀报,道是半月湖畔的陛下本来兴致挺高的,还耐心教乔贵人射箭呢,只是后来丽妃突然领着江贵嫔与张元嫔二人赶至,他当时离得稍远,不好太近,没听清说的什么,反正陛下面色骤然变得不大好看,匆匆便回了御书房。
眸色愈加深沉,太后叹了声长气。
她也经历过丽妃她们经历过的日子,明白她们心底的苦,可陛下跟历届皇帝性情不同,他如今就只钟意乔贵人一个女子,叫她又有什么办法?
不行,暗暗下定决心,太后觉得她该出手了,吸取这次教训,万万不能再让她们打扰陛下与乔贵人培养感情,她还指望着早日抱上龙子龙孙呢!
打定主意,见峦儿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太后起身牵着她同去用膳,心情稍霁。
与此同时,御膳房那儿也送来了陛下的晚膳。
李久腆着笑脸走去御书房旁辟出的训练场地,他站到正瞄准红心练习射箭的齐毓玠身后,恭恭敬敬道,“陛下,用膳的时间到了,再者天色如今已晚,奴才担忧您眼睛受不住。”
像是被这话提醒了,齐毓玠寡淡道,“那还不去提几盏灯笼来挂上?”
“嗻。”立即躬身领命,李久走前又憨笑着回头小心翼翼道,“陛下,这晚膳……”
“你觉着朕还吃得下?”齐毓玠从鼻腔里哼了声,想起下午他丢掉的尊严与脸面,他面色更阴沉,低声似自言自语道,“气都被气饱了。”
砸吧了下嘴,李久有心想劝。
却又不知该怎么劝。
他下午被指去了御膳房,没在陛下跟前伺候,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听几个小太监说了事情经过,连蒙带猜的,基本知情。
大约是这样的,估摸陛下把乔贵人带到半月湖,是有心想在乔贵人面前留下个勇猛飒爽的英姿形象,好让她对他的崇拜爱慕更深一层,怎知哪里出现了什么不对,陛下本来顶顶儿好的骑射技艺却突然出了差池,连射两次,竟连湖中白鹤的一根羽毛都未射中,这脸委实丢的大了些,加之还是在乔贵人面前丢的,所以陛下便不高兴了,便抑郁了,便不想吃晚膳了。
难怪闷不吭声一回来就没处理公务,反倒拎着弓箭来到了这儿。
怕是咽不下这口气吧……
“李久。”齐毓玠收回弓箭,他侧身凉凉看他一眼,嗓音阴沉,“朕觉着,你最近话似乎太多了。”
李久:“……”有么?他怎么不觉得?
昏暗下,陛下头发全束在头顶,他穿着一身干练的骑射装,额头沁着细细密密的汗渍,眼神在夜色中愈显冷漠,就连下颔弧度都如刀削一般,散发着强大的骇人气场。
是啊,他怎么能忘了陛下曾是先皇膝下最不受宠的皇子,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全是靠自己双手拼来的,不能见他平日性情温和就忽略他这双手也曾沾满鲜血啊……
猛地哆嗦了下,李久忙请罪,“是,奴才谨遵陛下教诲,日后一定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陛下若无其它旨意,奴才立即去取几盏灯笼过来。”
颔首,待人战战兢兢被吓走了,齐毓玠从旁侧又取了几支箭羽。
“唰唰唰”,一连数声,全部正中红心。
定定望着五十步开外的一排箭靶,中间通通只有正中红心一个箭孔,齐毓玠这才稍微满意地勾了勾唇。瞧,根本不是他技术不好,下午半月湖畔的一切失误都怪那个乔贵人,若非她唧唧歪歪,他怎会连一只肥鹤都射不中?真是毁他一世英名。呵,早晚有一日,他定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翌日大清早。
乔亦柔打着哈欠去慈宁宫请安。
中途却被陈嬷嬷叫去陪长公主殿下用早膳,道是长公主殿下平日总撒娇不肯好好吃饭,太后没法子,听说殿下特别喜欢她,便令她先去偏殿陪同长公主。
既然是太后的懿旨,乔亦柔自然得服从,而且齐峦性情可爱,比一群妃嫔站在一处舒适多了。
被带到偏殿后,齐峦见到她高兴得很。
哪儿用哄?明明吃得很欢快,齐峦当着她面儿喝了大碗糜肉粥,又吃了两个花卷并几块芙蓉糕桂花丸子,一点都不像不肯好好吃饭的样子。
诧异地觑了眼一旁伺候的陈嬷嬷,见她脸上毫无异样,乔亦柔只能把疑惑悄悄藏在心底。
待过了一炷香,太后身边的姚嬷嬷传她去正殿。
齐峦倒也懂事,本来要巴巴跟着去,却在姚嬷嬷三言两语下乖乖妥协了,义正言辞的表示她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小姐姐,峦儿等着你待会找峦儿玩哦。”
觑了眼扑闪着眼睛的长公主,乔亦柔笑着点头,不管是齐峦本人或是她的身份,她都很愿意同她亲近,她是陛下与太后心尖上的明珠,这么个靠山主动给她抱,实在令人抵挡不住诱惑。她只能尽力不利用这位长公主殿下,真心实意的用同等的喜欢来对待她。
跟着姚嬷嬷进正殿,乔亦柔刚跨进门槛,抬眸间瞬间咋舌。
这……
太后与丽妃江贵嫔张元嫔四人围坐一桌,竟正在打叶子牌。
这幅画面震撼得她怔了好一会儿,直至太后冲她笑了笑,“乔贵人来了?”
她赫然回神,忙低眉进殿请安行礼。
太后一边摸牌,一边轻声问她道,“乔贵人可会打叶子牌?”
她摇了摇头。
“那正好。”太后霎时弯唇一笑,仿佛就在等她这个答案似的,连双眸都比先前亮多了,“前些日子岭南进贡了许多新鲜荔枝过来,哀家与丽妃她们便在这儿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尝尝鲜味儿,所以就劳烦乔贵人带着些荔枝去瞧瞧陛下如何?”不等她回答,接着道,“陛下此时定又在处理公务,才下早朝就进书房,委实伤神,乔贵人便体恤体恤,去伺候陛下用些荔枝可好?”
这话一说完,不仅乔亦柔愣了,牌桌上另三人也登时呆若木鸡。
这么好的事谁要在这里打叶子牌啊?
而乔亦柔心底也在哀嚎,早知道就骗太后说她会打叶子牌了嘛,她一点都不想去伺候那个皇帝……166阅读网